萧至忠出班躬身奏道:“陛下,臣赞同韦公之言,希望早立太子。自周以降,立嫡必长,所以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可见立储之重要。”
韦安石听到此话有些刺耳,他不待李旦说话,躬身奏道:“陛下,我们今日谈论是否现在立太子,而非究竟立谁。臣以为,立储之事非皇家私事,其事关国运,陛下须万分持重,可与勋戚及重臣商之,然后决之。”
李旦道:“你们皆说现在可立太子,这也是群臣的意思了?”他环视下面一眼,就见群臣皆躬身赞同,他接着说道,“既如此,就按韦公的意思,朕与勋戚和重臣商量此事,以早日决之。”
此后又有数位大臣奏事,早朝很快散去。李旦命韦安石留下,让他入侧殿一起说话。
李旦坐在侧殿内的几案之后,几案前面为韦安石准备了座位。韦安石入殿再复叩拜,李旦示意其坐在自己面前。韦安石躬身道:“陛下今日非昔日藩王之身,臣不敢坐。”
李旦笑道:“韦公,你昔在相王府,我未将你视为下属,实待你以亦师亦友之礼。我今日当了皇帝,你也不可生分了,你难道不知道我的性子吗?我们照旧吧。”
韦安石只好依言坐下。
李旦道:“我将你留下,还是想与你商议一下立太子之事。储位亟须早立,此事不用再说。我想问你,这个储位究竟由谁来领?”
韦安石不假思索道:“今日朝堂之上,萧至忠其实已说出最简单人选,立嫡长为储君嘛,则唯有宋王成器可以领之。陛下今日单独召见老臣,显然心中还有犹豫,臣妄自猜度,陛下肯定在想平王隆基之事。”
李旦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若立大郎为储君,三郎会如何想呢?这一次诛灭韦氏拥我为帝,说到底还是三郎的功劳。”
韦安石笑道:“是啊,平王有大功在身,实为一等一的治国人才。按说吧,宋王有长兄之风,其沉静敦厚实为仁义之人,立其为储君亦为优选。只是这宋王与平王相比,治国的智谋与才具就落在下乘。陛下现在犯难,其实在立长与立贤之中摇摆。陛下视老臣为知心,请问陛下到底倾心于谁呢?”
李旦摇摇头,在那里沉默了半天,方才缓缓说道:“我想立大郎!萧至忠说得对,立嫡长为储君,实为塞祸乱之源本。若立三郎为储君,其他兄弟会如何想呢?韦公,你熟知前朝掌故,高宗皇帝与濮王泰的才具相比,谁能占优呢?”
“禀陛下,臣研读史料,知道高宗皇帝以仁义著名,所以太宗皇帝立其为储。”
“不错,太宗皇帝立高宗皇帝为储时,曾向群臣说过,他之所以立高宗皇帝,是想告诉后人,储位非经营所得。那濮王泰之所以被贬,空负才具在身,缘于他始终想经营储位,甚至不惜吓唬其弟高宗皇帝。”
“陛下所言甚是。陛下若立宋王为储,将置平王于何等境地呢?”
“我想好了,可给予三郎最高的爵位,赏给他更多的食邑,以此来安慰其心。”
韦安石闻言不语,李旦见状催促道:“韦公,你以为如何?”
韦安石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请恕臣直言相触。陛下若如此行之,臣觉得如此情景似曾相识。”
“嗯,你可直言,我不怪你。”
“当初高祖立建成为太子,然太宗皇帝为秦王时,其开疆拓土所战皆捷,大唐的天下多是其跨马夺来,高祖皇帝不断赏赐,最后将秦王封为天策上将,此位仅屈于高祖皇帝和太子建成以下。陛下,您能拿出天策上将类似的地位来赏平王吗?”
李旦摇摇头,说道:“我不能。”
韦安石接着道:“其实太子建成的文才武略仅仅略逊于太宗皇帝,实为超卓之人。他因为身为太子坐拥京城,所以少了太宗皇帝攻城略地的功劳。陛下若立宋王为太子,那么宋王与平王今日之境遇,实与太子建成与太宗皇帝当日相类似。当高祖皇帝起兵太原的时候,太子建成和太宗皇帝分掌左右军杀向京城,最后还是太子建成所率队伍最先攻破京城。臣斗胆说,宋王至今未有尺功,未经任何磨炼,其才具绝对比不上昔日的太子建成,陛下以为然否?”
李旦明白韦安石的意思,接口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不错,大郎非三郎的对手。可是呀,他们为何要相争呢?难道就不能平和处之吗?”
韦安石叹道:“陛下呀,利益之争最为根本,谁敢打包票说可以平和其心呢?陛下您能吗?”
李旦慨然说道:“我不能!然我可以随时将此皇帝位放弃,因为我心境平和。”
“陛下数让天下美名远播。然如陛下如此心境平和者,世上又有几人呢?”
李旦颔首赞同,他沉默片刻又问道:“韦公,依你的意思,当然要立贤了。看来你还是属意三郎了?”
韦安石道:“臣平等对待宋王他们,与平王也没有过度交往。臣以为,若平王被立为太子,宋王等几个兄弟秉承陛下恬淡之风定无二话。反之,平王若心中不服,定生祸乱,此非国家之福,亦非陛下之福。”
李旦闻言喃喃说道:“嗯,我怎么有这样一个异类儿子?唉,韦公,你说得有理,容我仔细想想。”
萧至忠下朝后即奔赴太平公主府,将今日议立太子之事向太平公主细细说了一遍。太平公主听罢,眉头微皱,问道:“刘幽求说话之后,三郎未发一言吗?”
“朝会之时,平王隆基未发一言。”
“哼,他现在朝中安插了那么多人,当然不用自己说话。想是三郎这一次自恃功劳,以为储君之位为囊中之物,因派刘幽求出面奏言。”
“公主所言甚是。否则好端端的,刘幽求怎会突兀出此议?显是他们事先商议过的。”
“嗯,你说出立嫡长者为储君,算是抢占了先机。如此有理有据,任何人都不能出面反驳。”
“朝会散了之后,圣上将韦安石留下,估计他们会继续商议储君之事。韦安石待我说完后立刻插言,让圣上不在朝会上议论太子人选之事,由是观之,韦安石似不赞同立嫡长者为储君之议。他若存了这个主意,在圣上面前定会说平王好话。”
“不妨,圣上那里有我呢。萧公,近来朝中人员变动太大,你要多留心,多安插一些与我们亲近之人。”
萧至忠点头赞同,说道:“韦安石为中书令,他又是圣上的昔日府属,他的言语非常重要。另外若在朝中安插重臣,须圣上赞同授任,这还须公主出面。”
“韦安石如今正是得势的时候,还须对他多笼络。你可以我的名义,找他说项,以便能为我用。”
萧至忠想起自己年初时入韦府的情景,不禁摇摇头道:“此人软硬不吃,实为一个难缠的角色。也罢,我再替公主前去走一遭,唯劝公主期望不可太大。”
“不妨,事儿唯有不懈去谋取,方有成功的可能。对于韦安石,我们先诚心去请,然后徐徐为之,再定下步行止。至于安插朝臣一事,你觉得有什么人可用?”
“我以为,像崔湜、窦怀贞等人被贬,此时正是极度低落的时候,这些人皆有才具,若公主肯施援手于他们,他们定会感激涕零,为公主所用。”
太平公主大喜道:“对呀,我怎么就忘了此节呢?你提醒得好,类似之人你还要多想几个,他们若果然成了朝中重臣,你也不至于过于孤单了。”
萧至忠道:“我知道了。我觉得眼前的当务之急,就是公主您速速进宫面见圣上,申明立储之意。正如公主所言,圣上未登基之前,平王鹰视狼顾,其手下人也甚嚣尘上,直把平王视为圣上一般,压得别人都喘不过气来。这太子之位,说什么也不能让平王占上了。”
太平公主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我即刻入宫。萧公,你回去后还要寻些亲近之人,让他们在不同场合宣说立嫡长为储君的道理。人们若说多了,事儿也就愈加顺利。”
萧至忠躬身答应。
李隆基确实十分想当太子,否则他提溜着脑袋夜战禁宫又图些什么?
父亲李旦当了皇帝,其坐上御座后下发的第一道诏命,就是罢掉了自己所掌控的军权,改任殿中监,兼知同中书门下三品。这样李隆基就成为宰相之职,然政事堂的宰相职人员有十余人,且由韦安石主持,李隆基混入其中并没有特别的话语权。至于殿中监,为掌管殿中省的主官,其职责为掌管皇帝的服御之事,李隆基何等的心胸,让他来打理这些琐碎之事,无疑是痴人说梦。
刘幽求觉察到了李隆基的郁闷之情,那日他随同李隆基回到其府中,便把李隆基拉到侧室密谈。
刘幽求道:“我看到圣上的诏书之后,首先就感到不对劲儿。我们熟知圣上的禀性,观此诏书其手段够狠,动作也麻利,与圣上的性子大相径庭。殿下,我就琢磨了,圣上身后定有高人指点,你说,若真有高人,这高人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