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有些不喜,斥道:“国家大事,岂能等同于儿戏?我的制书刚下,再马上收回,天下人会如何说?”
李旦又挥挥手,说道:“三郎,你去吧,让我先静一静。我的心里如乱麻一般,你让我先理出头绪。”
李隆基看到父亲意兴索然,就不再言声,向父亲叩拜后即退出殿外。
刘幽求看到太平公主去寻李隆基,知道她肯定又会大闹一番。看到太平公主的大辇离开中书省,他就去寻李隆基。是时,李隆基正在续写那道奏书,并且要马上入宫,遂嘱刘幽求过会再来。
此时已近午时,刘幽求算着时间,觉得李隆基该回来了,就又来到堂前求见。李隆基此时已返回片刻,正坐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独自想心事儿。
刘幽求问道:“殿下刚才入宫,想是向圣上禀报太平公主的事儿?”
李隆基反问道:“听说姑姑此前见了你们这帮宰臣,她说了些什么?”
刘幽求将太平公主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李隆基叹道:“此次算是把姑姑彻底得罪了,她如此撕下面皮,看来今后难有转寰的时候。”
刘幽求道:“她不顾身份,又不管朝廷规制,就是闹到圣上面前,她终归讨不到好处。殿下请静默观之,她跳得越高,摔得就越惨。殿下,公主出京之后,你须与郭元振及姚崇等人联手,想法把公主之党赶出政事堂,如此方能高枕无忧。”
李隆基抬头看了看刘幽求那激昂的神情,忽然发现刘幽求自从当了宰臣之后性情改了许多。此前的刘幽求思维缜密、处事沉静,他现在却多了一些躁然之气,恐怕他本人根本就觉察不出来。李隆基想到这里,问道:“公主的那几个人在政事堂中很有话语权吗?”
“当然。譬如今日议废‘斜封官’的事儿,他们沆瀣一气,搬出圣上之旨百般阻挠,那萧至忠还仗着老资格抢白我数句,如此,只要他们反对,许多事儿都议不成。”
“老资格?是了,你现在政事堂,大约资历最浅,说话的时候估计不多。”李隆基顺口答应了一句,忽然与刘幽求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刘幽求在政事堂,其他人皆认为他自拟诏敕因而一步登天,内心对他甚为不屑,如姚崇、萧至忠这些人,皆进士及第,然后一步一步积功而至高位,他们对于投机暴发户的感觉是一致的,所以刘幽求在政事堂越来越感到寂寞;而李隆基虽名为监国的太子,其在朝中没有任何的人脉可用,崔日用和钟绍京被赶出京外,仅剩下一个刘幽求也日渐声弱。李隆基此时忽然发现,自己的太子之位若失去父皇的支持,恐怕连一天都做不下去。
李隆基问道:“刘兄,你果然以为这样很好吗?姑姑现在离开京城,再把崔湜之流拿下来,我们真的就高枕无忧了吗?”
刘幽求答道:“这些日子,上天总算垂顾殿下,顿改昔日劣势。殿下若不顺势将崔湜之流拿下来,万一让他们得了手,就会不利于殿下。”
李隆基没有吭声,他在想就是把崔湜等人拿下,谁来填补此位呢?因为李隆基手中无人,那么不论何人来填,皆与李隆基无干。李隆基由此想到,若按刘幽求的思路来行之,就是空费力气,毫无用处。
李隆基不想与刘幽求继续谈论下去,遂说道:“刘兄,我现在心里很烦,容我独自静一静。你去忙吧。”
刘幽求走后,李隆基独自在那里呆坐了许久,他的脑海里一直晃悠着父皇刚才的神情,他竭力想参透些什么。
命太平公主赴蒲州居住的制书发后第三日,太平公主就准备好了行装,一溜儿车儿排在府门前,上面装满了各种用具和被褥,看样子,太平公主真的要去蒲州居住了。
萧至忠一大早就赶赴太平公主府内,意欲劝住太平公主不要成行,他说道:“公主何必着急要走呢?宋王现在不是还好好地端坐府中吗?你应该见见圣上,此事也许还有转机。”
“又非生离死别,要何转机!我这些日子在京城中住得有些烦了,如今天气渐暖,到外面走一走,住一住实在好哇。皇兄那里,我就不去了,他狠心要把这个妹子赶走,我何必要求他?”
“公主,老臣打听清楚了。圣上之所以下那道制书,却是听了姚崇与宋璟的提议,与太子无干。老臣以为,现在正是多事之际,公主实在不宜远离京城。若公主先找圣上说项,臣等再上奏,以圣上对公主的关爱之情,圣上许是能改了主意。”
“与太子无干?萧公,这才是可怕之处,姚宋二人素与三郎没有交往,他们为何替三郎着想?此事已然很明白,这帮相王府属意欲改换门庭,他们在向三郎邀功啊!萧公,你无须再说,我决意出京。你记住,王师虔的事儿要办好。”
太平公主让王师虔负责京城与蒲州的联络,每两日,萧至忠将朝中要闻汇成书折,交王师虔派人快马送至蒲州,返程时再带回太平公主的指令。
萧至忠点头答应,这时,王师虔前来禀道:“公主,太子带领诸王及宰臣前来送行。”太平公主闻言道:“先让他们在门外候着。”
太平公主又嘱咐道:“我离京后,你要多去问候圣上。我的这位皇兄耳朵根子软,你不可让别人钻了空子。”
“老臣知道。只是公主到圣上面前言说无忌,我不过说些公事,希望公主早日返回。”
“不妨,你只要能知圣上的动向就可。你的中书省离宫中最近,你腿儿勤一些就行了。这里有两个人,她们皆在圣上身边,你可找个机会见见她们。她们若有什么话儿,就由你一并带给我吧。”
薛崇简走过来,说道:“母亲,时辰差不多了,该是启程的时候了。”
太平公主起身道:“如此就动身吧。大郎,我走之后,府中的事儿由你主持,不可乱了阵脚。”
“孩儿知道。”薛崇简躬身答道。
太平公主迈出大门,就见李隆基带领数十人正候在那里。李隆基见到太平公主现身,急忙带领众人向太平公主施礼,并朗声道:“隆基奉父皇之命,特带众官员为姑姑送行。”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不接李隆基的茬儿,自顾自向所乘车前行去。她一闪眼,在人群中发现了李成器,遂缓下脚步,侧头唤道:“大郎,你过来。”
李成器趋步来到太平公主面前。
太平公主道:“你告诉皇兄,就说我不去向他辞行了,你再告诉他们,”她用手指了一下人群,继续说道,“不许随我车辆行走,我想清静一些。”
李成器急忙答应。
太平公主又大声道:“大郎,你怎么还不识趣呀?你赖在京城,就碍了别人之眼,还不赶快走呀?你若再惹人烦,瞧人家定会用大板子把你拍出京城。”
李成器道:“侄儿不敢违了父皇之旨,后二日就走。”
太平公主道:“这就对了。你出京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姑姑今后没有机会再疼你了。罢了,你回去吧,我这就走了。”
太平公主登上车儿,然后蒙上布幔。就见领头的车儿催开了马,一溜儿车轮开始辘辘响起,依序向东首而去。
李隆基带领众人立在当地,只好目送太平公主缓缓离去。李隆基品味着姑姑临行之前对大哥说的话,心里的滋味一时难明。
太平公主毅然离京,此举大出李隆基意料之外。李隆基原来心想,姑姑肯定不会愿意离京,她会到父皇那里哭诉一番,然后顺势央求不走。以父皇那经常摇摆不停的性儿,父皇也许会答应,准许她不走了。
然而姑姑却没有这样做,她甚至离京前连父皇的面儿都不见一下,就自顾自地走了。李隆基当时目送姑姑的车队渐渐远去的时候,他在那里一直思索一件事儿:姑姑这一次为何大违常情?
看到萧至忠、崔湜一帮人与姑姑依依惜别的样子,李隆基心中忽生警觉:姑姑固然离开了京城,然蒲州离京城不远,骑上马不过一天的工夫,彼此讯息来往很方便,姑姑照样可以指挥这帮人按她的意志行事。
再想起姑姑大声对大哥李成器说的那番话,李隆基忽然明白了:姑姑故意这样示以悲情,挑明了李隆基为固其位,不惜将姑姑与大哥赶出京城,由此彰显了李隆基的无情无义。
于是,天下人定会同情太平公主与李成器,因为人们往往同情弱者。这些人不明宫廷争斗的详细,仅看表面情形,再经过一些怀着叵恻之心的人故意渲染,也许又一股流言要汹涌而至。
李隆基心里还有更大的忧心,这几天父皇默默待在宫里,没有任何表示,那么父皇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假若父皇也像常人那样对姑姑施以同情呢?
李隆基心中晃过此念,就如在漆黑的夜里,这丝火星点燃了火把,顿时照亮了周边的景物,令李隆基恍然大悟:是了,姑姑这几天所做的一切,皆向父皇施以弱势之态,以博父皇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