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幽求没有废话,说话直奔主题,将与张暐所议说了一遍。
李隆基听完后沉思片刻,然后问道:“这个主意由谁首倡?”
“由臣首倡,召来张暐,主要想问询一些细节。”
“嗯,这不失为一个办法。我此前也想过数回,然目标为姑姑,此事就要万分审慎。你想过没有?姑姑与韦氏相比,两者的差别很大。韦氏倒行逆施,人神共怨,姑姑却大不相同。姑姑拥有广大党羽不说,就是在民众眼里,也没有多少恶感。她前段时间迁居蒲州,人们甚至予以同情。再说了,父皇对姑姑也是亲爱有加,为此我又犯了踌躇。”
“陛下的意思,眼下时机未到?”
李隆基叹道:“不错,你说的这个法儿,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方可施行。”
“然如今太平公主咄咄逼人,她的那帮党羽也渐成气候。譬如臣在朝中位至左仆射,甚至没有说话的机会。长此以往,那如何可以?臣实在替陛下忧心不已。”
李隆基笑道:“刘兄,有时候谨守本分低调行事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姑姑步步紧逼,我被动应之,结果父皇先令我监国,继而进皇帝位,不是一样能达到效果吗?”
刘幽求摇摇头,心想吉人天相,李隆基的所得实属侥幸。太平公主的两次凌厉进攻,本来志在必得,不料遇上李旦这样一个特殊的人儿,事情结果也就在走向反面。刘幽求想到这里不以为然,说道:“被动应之?陛下,侥幸的事儿不会常有,诸事还须谋之。臣以为,太平公主现在的目标在于想法把臣排挤出朝中,她此后既能控制朝中重臣,又善得太上皇言语,如此就把陛下彻底架空,甚至会想出废黜陛下的阴谋。陛下,若不主动出招迎之,祸日恐怕不远。”
李隆基何尝不明白眼前的局势?他不过心中有数,不愿明说罢了。他现在愈发明白,姑姑之所以能在朝中长袖善舞,归根到底,还在于父亲以太上皇的名义掌控大权,姑姑于是有恃无恐,自己不过一个儿皇帝罢了。他心中明白,要想去姑姑之势,必须剑指父亲!
然他现在委实不能,他需要等待时机。
李隆基沉吟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刘兄,你今日说的这件事儿,眼下时机未到,不可行之。然此为最后致命一击,也不可废之。你可隐秘筹谋,将细节做得更细。”
刘幽求点头答应。
李隆基又嘱咐道:“你今后不可再与张暐议此等事儿,你还不知道此人的脾性吗?其口无遮拦,就爱图个痛快。那次起事之时,我一直等到动手之前方告知其详细,正为此虑。”
刘幽求道:“他毕竟为宫门郎,有着得天独厚的方便。”
李隆基断然道:“他可以与事,然不可预事,你明白吗?”
刘幽求没有把李隆基的话谨记在心,其出宫时恰好遇到张暐。张暐看到刘幽求独身入宫,料定是禀报他们一起商议的事儿,遂把刘幽求拉到角落悄悄问询。刘幽求没有多说,仅说了一句:“圣上说此事可以从长计议。”张暐见李隆基没有拒绝此议,心中大喜,认为自己又可建奇功一件,如此就潜伏着极大的祸胎。
刘幽求走后,王琚恰好进入宫来,其与刘幽求行了个照面,遂相互寒暄一番。李隆基当了皇帝,也想在朝中培植自己的亲信,遂在李旦面前大说王琚的好话。王琚进入东宫不过一月,李隆基就在自己的权限内擢王琚为太子舍人,兼谏议大夫,从而以九品官员之身一跃成为正六品官员。李旦此时掌控着三品以上官员的授任,基于平衡的考虑也答应了李隆基所请,于是王琚被授为中书侍郎,此为正三品官员。
王琚得遇李隆基,数月之间从庶民之身一跃升为三品大员,可谓殊遇尤重。两人数月之间,说话也愈益随便起来,李隆基专门交给王琚一个牌子,其入宫之时举牌即入,免去了入宫时的许多麻烦。
王琚入殿后与李隆基叙话一回,然后说道:“臣刚才看到刘仆射匆匆出宫,他所来何事?”
李隆基不愿告诉其实话,淡淡说道:“没有什么要紧事儿,无非对其他宰臣挤兑他诉一些怨气罢了。”
王琚叹道:“是啊,刘仆射的日子现在很难过,他几可成为政事堂受屈的主儿。崔湜在我们面前,每每提起刘仆射,除了不屑一顾,甚至还会辱骂数句。他应该知道刘仆射系陛下的人儿,又知臣系陛下擢拔而来。他如此无顾忌,当然以为太平公主远较陛下势大。”
李隆基顿时默然。
太平公主眼看朝中事儿渐顺,心里轻松无比,遂嘱崔湜率领其兄弟在“未艾居”中相聚。事罢之后,公主就将其他人赶走,独留下崔湜侍寝,其赤身枕在崔湜的臂膀之上,很快就沉沉睡去。
崔湜却无法入睡,身子又不敢乱动弹,只好眼瞅着屋顶来打发时辰,如此时辰过得非常之慢。崔湜如此熬到子夜时分,就闻门外有一阵响动,继而有人轻叩木框,轻声唤道:“公主,萧大人有急事来访。”
崔湜明白萧至忠深夜来访,定有非常事儿,遂轻摇臂弯处的公主头颅。太平公主睡得很沉,崔湜摇了好一阵方才将其唤醒。她眯着眼睛,斥道:“睡得好好的,发什么癔症?”
“公主,萧至忠有急事求见。”
太平公主一激灵,明白有大事发生,遂翻身起来,唤道:“赶快掌灯,侍候穿衣。”
此时正是八月的天气,夜来虽秋意渐浸,但并不太凉。太平公主起身后仅披上一件黄五晕罗银泥衫子,套上一件黄罗银泥裙即步入前厅,然后令人带萧至忠进来。
太平公主睡眼惺忪,问道:“萧公此来,定有非常之事,你说吧。”
萧至忠道:“下官之所以深夜擅闯此处,确实十万火急。侍御史邓光宾今晚与张暐共饮,席间探知一件十分要害之事。下官闻知后,先入公主府,再来这里,由此耽误了时辰。”
“你所说的张暐,就是那个跟随三郎的潞州富商吧?他现在好像任宫门郎?”
“公主所言不错,就是他。此人席间饮得甚多,说话渐至无遮拦。他先对圣上如今遭遇抱屈,说圣上仍旧受太上皇节制,不过还是一个太子罢了。”
“嗯,酒后说真话,他如此说,当是三郎的真实心思。”
“他如此说话也就罢了,最要紧是后面的一句话。”
“他如何说?”
“他口吐狂言,说道:‘别看公主及其党羽如今横行天下,我已与圣上商议好,我随时带领数百人就可将公主及其党羽圈禁起来,瞧他们还能蹦跶几天?’”
“此话当真?”
“此话千真万确,想是邓光宾平素锋芒尽敛,与人谦和,张暐将其倚为可说之人。”
太平公主静默片刻,然后狞笑道:“哼,三郎果然动了杀机了!”
萧至忠急问道:“公主,圣上有如此想法,我们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他们有此想法,又不动手,说明心有所忌。他们忌讳什么呢?”太平公主凝眉思考。
萧至忠不敢吭声,静观公主的下一步言语。
太平公主缓缓踱了数步,心中豁然开朗,其扭头面对萧至忠,脸上已然露出迷人的微笑:“嗯,我想明白了。萧公,三郎所忌在皇兄身上。他若挥刀指向我,就是和皇兄过不去。如此投鼠忌器,方为其迟疑犹豫的缘故。”
萧至忠道:“公主所言不错。公主与太上皇一体,为天下人所望。若圣上出兵起事,就是犯了众怒,其也难以长久。”
“这小子非是一个消闲的主儿,其一日不除,就不会消停。他想起事好哇,实在是自掘坟墓。萧公,你回去吧,我天亮之后立刻入宫见皇兄,说什么也要将他扳下来。”
太平公主此后无眠,其脑中快速思索,琢磨如何与皇兄说话。
张暐回府后躺倒便睡,到了四更时分方才被尿憋醒。他起身如厕,脑袋被清风一刮顿时清醒起来,他这时方才依稀忆起晚间与邓光宾说过的一席话,并记起那句最要紧的话儿。他到了这时,也知道事态严重,全身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了一圈,觉得别无它法,只有及早告诉李隆基。如此黑夜之间,宫门紧闭,寻常人肯定没有办法,然张暐任宫门郎,自有他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