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妃又泛出那令李隆基为之情迷的眼神,说道:“妾明白。不过若没有他们,妾此生如何能侍奉陛下?那时的张员外,又如何知道陛下今后能成为皇帝呢?陛下,妾日日还念起张员外拨给的那座宅子,只觉得比此宫里更温馨。”
李隆基道:“是呀,人皆有私,那是一点不假的。朕虽为皇帝,也不能免俗,谁让我们当初接受张暐的巴结呢?”
丽妃闻言,不禁浅浅而笑。
后一日午后,李隆基在殿内将奏章批阅完毕,忽然忆起赵丽妃之语,遂让高力士派人传张暐入宫觐见。
张暐入殿后,即抢至李隆基面前叩拜,然后眼含热泪,说道:“臣近来闲住府里,只是念记陛下得紧,今日既蒙召见,心中不禁为之鼓荡,难以自已。”
李隆基令其平身,微笑道:“你在府中清闲无比?朕看未必吧。朕听说你府里来人穿梭不已,又是游方道士,又是游侠逸士,似比朕还要忙乱一些。”
张暐闻听此言,脸上不禁为之一变。他知道皇帝起事之初以结交这些人为多,如今昔日的阿瞒成了皇帝,当然不许臣下再行阴谋之举,他急忙辩解道:“臣在府中确实见了不少旧人,臣之所以如此,还是基于对陛下忠心的缘故。”
李隆基依旧微笑道:“好嘛,朕想听听你的忠心在何处。”
“臣以为,天下承平不久,此前陛下先诛韦氏,再清太平公主之党,由此积怨不少。臣所以频召故人,无非想多知道一些讯息,以为陛下耳目。”
李隆基颔首道:“嗯,朕若非知道你对朕忠心,早就要问你了。你说有要事相告,现在可以说了。”
张暐转头看了看殿内,李隆基明白其心意,说道:“高将军是无妨的。高将军,你可让其他人全部出殿。”
殿内由此仅剩下三人,张暐低声禀道:“臣有两件要紧事儿,可谓十万火急。第一件事儿,陛下起用姚崇,让所有功臣优闲自保,陛下知道这些功臣们的近况吗?”
“朕不甚了了,只知道刘幽求、钟绍京等人私下里交往甚频。朕就不明白了,你也为功臣也为闲人,为何不与他们一起扎堆儿饮酒谈说?”
“他们也数次叫过臣,然臣皆以托词却之。臣以为陛下让功臣优闲自保,其实意蕴深远,若功臣们不听圣言继续扎堆儿,那就是失了自保之道。”
李隆基颔首,目视高力士道:“刘幽求他们博闻识见,哪一个不比张暐强?奈何如此浅显的道理,他们愣是弄不明白。”
张暐躬身道:“陛下,他们不明白也就罢了,更为可恨的是他们不念圣恩,对陛下口出怨言!”
李隆基脸上变色道:“你未参与聚会,如何能知他们口吐怨言?”
“臣知道他们经常聚会,由此就上了心。陛下知道,臣若想在刘幽求宅中安插耳目,那是不用大费力气的。”张暐此后将刘幽求他们的对话一五一十复述出来,李隆基听至大半,心中已然震怒,遂拍案呼道:“高将军,速传姚崇过来!”
高力士离殿后,李隆基脸色稍和,说道:“张卿,这件事儿就不用说了。第二件是什么事儿?”
张暐放下刘幽求等人的话题,脸色变得更加凝重,说道:“陛下,此件事儿尚需时日打探,臣也是刚刚嗅出一点苗头。最近入臣府中的一些故人言道,东都洛阳那里有人放言,说陛下的皇位非为正统,这个皇位应该是李重茂的。”
当初唐中宗李显暴崩,韦皇后立李显的小儿子李重茂为皇帝。此后李隆基与太平公主联手诛灭韦氏之党,事变结束后,太平公主从御座上将李重茂提溜下来,说道:“天下之心已归相王,此非儿座!”如此相王李旦就成为皇帝,李隆基成为太子,李重茂被封为温王囿于内宫。李隆基与张暐皆是事变过程的主要参与者,当然知道李旦的皇帝位是靠抢夺而来的,那么李隆基的皇位由此延续而来,说到底不会令人心服。
李隆基脸上恢复平淡之色,释然道:“天下悠悠,如何能堵众人之口?他们愿意如此说,就随其去吧。”
张暐摇头道:“不然。臣感到其中有人推波助澜,显系有意为之。臣已探知一人,此人现在虽化名隐居,然有人识得其面貌,识得此人正是太平公主府典签王师虔。”
“哦,王师虔?若这些流言由王师虔所发,确实需要郑重对待。王师虔当初化名逃逸,莫非隐居在洛阳吗?”
“一月前有人在洛阳孟津见过王师虔,臣听说后暗里派人去访查,然不知所终。”
李隆基凝思片刻道:“张卿,你很好。若有王师虔出现,则其志不小,不可小视之。此事还要继续访查,朕要好好想想此事,容后再议。”
“臣明白。”
姚崇在高力士带领下进入殿来,李隆基厉声道:“姚卿,刘幽求、钟绍京和崔日用三人不思君恩,动辄说些怨谤之言。你即日起将此三人圈禁中书省内,由你亲自查核,视实情予以发落。”
姚崇不明所以,期期艾艾说道:“臣奉旨。然此三人说话并无对证,臣当以何法审之?”
“张卿这里有人证!张卿,你速将人证带至中书省。”
姚崇此时完全明白张暐为告密者,遂躬身领旨,其目光飘过张暐的脸庞时,眼中透出一丝复杂之色来。
第五回 逐功臣再放藩王 涌暗流数探河南
姚崇当即令人将刘幽求等三人请入中书省,这三人不知何事施施然而来,很快被引入由十余名甲士看管的静室内圈禁。刘幽求见状大怒,大骂道:“姚崇何德何能?竟敢圈禁我等。你们把他叫过来,看他如何说。”
姚崇不慌不忙,令人好生看顾这三人,却不急着面见他们。到了第二日午后,他方才与卢怀慎一起进入室内。三人看到姚崇如见仇人,崔日用还算有城府,眼中虽迸出怒火并不吭声,那刘幽求和钟绍京却不客气,若非甲士阻挡,他们已然对姚崇挥拳相向了。
姚崇笑道:“诸位因圈禁于此,遂怨恨姚崇,实属正常。然诸位想一想,诸位有大功在身,我与卢侍中若非得圣上言语,敢动诸位吗?”
崔日用冷冷说道:“姚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未入中央,我们一切都好,缘何你当了中书令,我们一日不如一日了呢?”
刘幽求道:“你将我们圈禁在这里,为何不直接投入刑部大牢一了百了?”
姚崇摇摇头,叹道:“你们所犯之罪,按说入刑部大牢一点都不冤。还是圣上念着你们的功劳,方有如此仁慈之举。”
钟绍京道:“我们到底有何罪?你还是痛快说出来,不用如此藏头露尾。”
姚崇道:“卢侍中,你把那份伏辩交给他们看。唉,事情如何,你们一看便知。”
三人凑在一起观看那份伏辩,只见上面记录着三人饮宴时的场景,其何时何地,乃至三人坐在什么位置,以及三人如何对话,都记得甚为详细。三人看后,不禁如雷轰顶,心知果然闯了大祸。
刘幽求拢摄心神,强作镇定说道:“哼,这份伏辩分明是有人诬陷,显系捏造而成!”
姚崇冷笑道:“刘公,知道这份伏辩系何人所供吗?尊府里有一名仆人名刘二,刘公应该认识,他现在正在隔壁室中。”
刘幽求嘴动了动未出言语,心道原来自己府中出了内贼,那也怨不了别人。
姚崇叹道:“唉,想不到你们竟然说出这等没遮拦的言语。你们说我心狠手辣也就罢了,竟然说圣上难行仁政,这等言语若是圣上知闻,你们得罪若何?”
刘幽求道:“你不用假作慈悲。你带着卢怀慎前来,难道敢向圣上隐瞒不成?”刘幽求说出此话,表明已然有些气虚了。
姚崇道:“我如何向圣上禀报,自有分寸。今日当着大家之面,我向诸位保证,念着你们有大功在身,自当维护诸位周全。然这些事儿都是你们自行做下的,现在还没有一点悔悟之心吗?我忠言劝大家,赶快联名向圣上具结悔过,也许还有挽回的机会。”姚崇说完不想多话,即与卢怀慎一起退出室外。
刘幽求喟然长叹道:“唉,人若背时,什么人都来作对。这个刘二日常恭眉顺眼,想不到竟然有此蛇蝎之心。”
崔日用凝思片刻,决然说道:“姚公说得对,我们说此怨谤之言实为大罪,由此诛身亦属正常。二位兄长,我们还是具结向圣上悔过吧。”
刘幽求与钟绍京点头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