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得到朝廷封赏者不敢怨望皇帝,他们见张说大肆授任亲信亲戚,遂将满腔怒火倾泻在张说身上。那些日子,但凡没有张说亲信亲戚的场合,人们唾沫横飞,将张说说得一文不值。伶人们日常在贵宦之家穿行,由此了解到事情详细,且他们之中有人也曾随同皇帝登山奏乐,结果未有任何封赏,由此与大多数人同心。他们之所以共同捉弄郑镒,缘由此起。
张说本为睿智之人,偏偏在此等事上未曾上心,由此得罪之人甚众。
那些日子,人们每每提起岳丈,皆用“泰山”代之,且说话之人往往相对大笑。开元十五年,“泰山”成为是年热词。
却说崔隐甫这日在衙中屏去其他人,独与宇文融、李林甫在侧室中说话。
崔隐甫最先说道:“坊间的物议愈来愈炽热,我们忝居监察之职,若坐视不管,即为失职。”
宇文融与李林甫对视一眼,他们皆明白崔隐甫的心意,即是要弹劾张说。宇文融性情最急,起身说道:“对呀,早该如此了。如今天怒人怨,圣上定有耳闻,此为千载难逢的良机,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李林甫安然而坐,闻言微微一笑,问道:“宇文兄欲出手,请问如何出手呀?”
宇文融大为奇怪,摊开手目视崔隐甫道:“如何出手?事儿还用说吗?崔兄,哥奴是不是有些糊涂了?我们此前就要出手,奈何哥奴拦阻。如今事儿就摆在面前,他如此说岂非明着装糊涂?”
崔隐甫比较持重,更知李林甫年纪虽轻,其思虑却非常缜密,遂问道:“哥奴,你认为应该如何出手呢?”
李林甫道:“二位兄长想呀,我们若现在弹劾张说,定会拿他徇私说事。然此举能扳倒张说吗?我看不能。”
二人急问何故。
李林甫道:“譬如郑镒由九品官超授为五品官,近日京城中流行‘泰山’之语,看来其错处在于他为张说女婿。”
宇文融愤愤说道:“对呀,他若非张说女婿,焉能成为登山词官?”
李林甫摇摇头,说道:“外人皆如此认为,张说却会振振有词。一者,郑镒确实有文才呀,圣上封禅的玉册确实由其参与拟文呀;二者,郑镒被授为五品,那是出于皇帝之口,并非张说私授。”
宇文融道:“一派歪理。”
崔隐甫微微颔首道:“不错,有些道理。张说可以对圣上和外人说,他如此做是基于‘内举不避亲’的古训。”
李林甫道:“对呀,圣上那日先是惊诧于郑镒升秩太快,继而又不再吭声。圣上所以如此,缘于他看明白了张说处心积虑如此做,实乃钻了朝廷空子所致。我们若上章弹劾,那张说定会说皆奉旨而为,我们岂不是落入张说事先布好的大坑吗?”
崔隐甫恨恨地说道:“不错,张说敢于如此妄为,实因他事先算定了事情因果,由此方敢放肆。”
宇文融本来满腔热望,现在兜头浇下一瓢冷水,顿时熄了火,其喃喃说道:“如此说来,我们莫非就这样看着他继续胆大妄为吗?”
崔隐甫摇摇头道:“非也,你不用如此悲观。哼,张说如此招摇大胆,百官也就罢了,圣上能容他长期如此吗?”
李林甫顿时笑容灿烂,接口道:“对呀,还是崔兄目光如炬。宇文兄,圣上为睿智圣君,当初姚崇功劳甚大,结果因袒护小吏丢了相位。张说如今作为,比姚崇当时更甚,圣上肯定不许!二位兄长说得对,该是出手的时候了,然如何出手?我们还要细加考量。”
崔隐甫见李林甫说话时沉稳无比,显系心中早有了计较,遂笑道:“哥奴愈来愈老成了。你心中有何计较?不妨细说来听听。”
李林甫在二人面前不敢故弄玄虚,急忙回答道:“崔兄谬赞了。愚弟这几日一直在想,圣上最忌讳大臣私下办些什么事呢?对了,是谋反!张说若能坐实此罪名,定能万劫不复!”
二人顿时疑惑,如何能让张说扯上谋反的罪名呢?张说若有此罪名,哪怕能牵扯上边儿,确实为一击致命的招数。
李林甫压低声音道:“愚弟这些日子派人盯紧了术士王庆则,呵呵,王庆则倒是一个要紧人儿……”
三人聚拢一起,秘密商议了良久。
李林甫是夜回府,即派人唤来吉温。
吉温是年十九岁,生得五短身材,周身肌肉虬结,显得孔武有力。此人有一个有名的伯父,即是曾向则天皇后奏请除去酷吏来俊臣的宰相吉顼。吉温从小未曾习文,又无荫官资格,偏爱习枪弄棒惹是生非。李林甫看到此人有些力气可用,刚刚将他收为门客。
吉温入室立定后,李林甫问道:“怎么样?盯得还算紧吗?”
吉温躬身答道:“请大人放心,那术士王庆则的行踪尽在小人掌握之中。”
“他今晚宿于何处?”
“张观今晚邀来左卫长史范尧臣入府,与此妖人谈说了良久。其后范尧臣起身离去,此妖人就宿于张观家中。”
“嗯,怎么又来了一个范尧臣?其任左卫长史,是否与王毛仲有干系?”
“禀大人,小人此前早就核实过了。范尧臣与王毛仲一点干系都没有,大人,范尧臣能入左卫府任职,知道荐者为谁吗?”
李林甫冷冷地说道:“混蛋,你到了我的面前,还想故弄玄虚吗?”
吉温吓得急忙跪倒,伸手自掌其嘴道:“小人该死,不该如此说话。大人,正是张说将范尧臣荐入左卫府的。范尧臣与张观同时得中举子,他们此前就很相熟,皆得张说赏识。”
李林甫一时无语,就坐在那里闭目思索,既而说道:“也罢,你这些日子不许惊动了他们,须想法探知他们聚谈时都说了什么。记住,不可使王庆则离开你们的视线。”
吉温抬头说道:“禀大人,小人离开张观府前时,还留下二名府丁在那里观察,说什么也不敢让王庆则离开视线半步。”
“你滚回去吧。记住,小心你们的身影让他们瞧去了。”
过了数日之后,王庆则离开张观家,沿街出了光化门向北行走。其离开城门约有二里余,几条身影倏忽横在面前,领头之人为五短身材,此人自是吉温了。
王庆则久在京城穿行,还是有些见识的,他见状并不惊慌,拱手言道:“诸位来此,有何见教?”
吉温微笑道:“你是王仙人吧?听说你仙术高明,我等想当面讨教一番。”
王庆则观看面前数人并非善类,有心挣脱,又终归不敢,只好虚与委蛇道:“好说,好说。只是这里荒郊野外,说话诸多不便。或者我们另行约个日子,找一个清静地方清谈如何?”
吉温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就挺好嘛。从此岔路向西行约半里,那里有一处清静地,就请王仙人前去如何?”
王庆则答道:“好呀,就请引路前往吧。”王庆则依靠吃饭的家伙就是这张巧嘴,身上别无长物,不惧去往各地,因而爽快得很。
前行半里之后,果然有一处宅院,王庆则由此被圈禁在此院中。
集贤殿书院经过一番忙碌,终于将一行所撰《大衍历》刊印,张说遂在朝堂之上将此书献于李隆基。
李隆基看到书卷百感交集,抚书叹道:“一行能成此历,可谓呕心沥血。不料书稿刚成,人已仙逝,殊为可惜。”
张说请求正式颁行此历。
李隆基道:“李淳风所撰《麟德历》早已过时,宜废止此历,启用新历,可名此历为《开元大衍历经》,即日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