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1 / 2)

唐玄宗 赵扬 3976 字 1天前

王维心想去岁八月之时,张九龄尚为丞相,孟浩然观钓有感,由此产生羡鱼之情,看来其仕宦之心尚未泯灭。如今张九龄被贬为荆州长史,孟浩然至多充为幕府之宾,那么他就是有再多羡鱼之情,终归无用。王维思念至此,心中忽然一酸,又凭空萌发出许多感叹。

王维说道:“晚生在京中看到张丞相新作《感遇》之诗,感到张丞相诗风有了不少变化。张丞相昔日评说始兴公之诗,赞之曰‘轻纤素练,实济实用’,而《感遇》诗却转趋朴质简劲。”

孟浩然颔首道:“好哇,还是摩诘能够知微,这‘朴质简劲’四字说得最好。”

张九龄叹道:“我入荆州后所作之诗,不料已传入京中了。摩诘,你最喜欢其中的哪一首呀?”

王维恭恭敬敬道:“《感遇》之诗托物言志,彰显张丞相恬淡心迹,晚生皆十分喜欢。比较而言,《感遇》之一与之七用心细微,余味悠长,晚生最喜,诵读最多。”

这组《感遇》诗共十二首,其一写道:“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其七为:“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王维继续说道:“晚生之所以最喜此二首,缘于从中读懂了张丞相的高洁品格及不羁之性。屈子说过:‘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张丞相其实想告诉我们,兰生空谷,不因无人而不芳,如此考虑也就不用患得患失了。”

王维自从见了张九龄,见他虽有萧索之感,然神色间从容淡定,看来已然走出此次贬斥的阴影。《感遇》之诗,其实就寄托了张九龄的满腔思绪。

《感遇》之七中,张九龄以丹橘自喻,另以桃李来影射当权的李林甫。可见写这首诗时,其心绪并未完全平复。经历了此后的日子,他本已心静如水,如今听王维重提旧话,又感叹道:“唉,圣上受小人撺掇,近来对文学之士贬斥不少。其实文学之士之长处仅在于他们多识一些诗书吗?非也!我辈自幼读圣贤之书,心中由此渐生济世理想,理政时虽有缺失,终归不会行鬼蜮伎俩。唉,今后朝中环伺圣上左右者尽为那些势利之人,则国运堪忧啊。”

孟浩然见张九龄又被勾起了心事,在这里大发感叹,遂转移话题道:“张丞相此来荆州,从此远离朝堂,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们自可寄情山水,何必管这些俗事?”

张九龄摇摇头道:“我不可在荆州待得太久。当初圣上夺哀授我为中书令,多年来未在老母墓前尽孝。过上两年,我还要向圣上央求返回韶州的。”

如此过了两年,李隆基果然同意张九龄返回韶州。张九龄回乡后不久忽然染病,竟然不治而亡,终年六十一岁。这是后话。

孟浩然见场面有些沉闷,又说道:“你们知道吗?去岁八月,我陪伴何人到了洞庭湖?”

二人摇头不知。

孟浩然得意地说道:“呵呵,某一日有人来访,惜我不识。那人倒是毫无拘束,径直走入堂中,然后大剌剌坐定,说道:‘世人皆称浩然兄待客豪爽,我李白慕名而至,何不先拿酒来?’”

二人惊呼道:“原来是李白啊。”

孟浩然微笑道:“如此良辰美景,方为谈说李白的时候。我此后就陪着李白在这里盘桓数日,他又要向东游历,我将之送到洞庭湖方才分手。”

张九龄与王维此前读了李白的不少诗篇,顿时惊为天人。这日又向孟浩然详细问了李白的遭际,叹道:“此人诗才如此,我等诗作与其相比,皆黯然失色。唉,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奇人,他那首《蜀道难》岂是凡人能写出的吗?‘噫吁嚱,危乎高哉!’何人敢以此开篇写诗呢?浩然呀,如此奇人不为世人所知,实在可惜了。”

孟浩然道:“是呀,李白不愿参加乡试,专爱游历天下,求仙学道,且绝足不往京城,实在如明珠藏于泥土。”

“莫非他没有仕宦之心吗?”

“他当然有了,请张丞相看看他的那篇《与韩荆州书》,其仕宦之心彰显无余。”李白称的韩荆州即韩朝宗,原任荆州长史兼知山南东道采访使,是时因放任属下被贬为洪州刺史。李白写作此书时为开元二十三年,其开篇写道:“生不用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纯属恭维韩朝宗,意欲请他举荐自己。然此书送与韩朝宗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孟浩然又道:“李白又向东游历,他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待他回转时也是一年以后了。待他回来,我让他拜见张丞相如何?”

张九龄明白孟浩然想让自己向朝廷举荐李白,叹道:“浩然,若李白由我举荐,对其前程有好处吗?”

孟浩然明白张九龄的心意。

张九龄又道:“我倒是渴望与他会面。至于仕宦之事,你还是劝他入京城找寻机会吧。”

李白此前不为人知,似乎横空出世一般。他之所以如此,那是缘于其独特的身世、漂泊无踪的游历及其狂放不羁的禀性。

李白出生于西域碎叶城,大约四岁时随父亲李客迁入蜀地。二十岁时只身出蜀,开始漫游天下,其足迹南到洞庭湘江,东至吴越之地,行到安陆地面时,巧遇许氏由此成婚,于是就在安陆居住至今。许氏夫人为其生了一儿一女,李白或居家享受天伦之乐,或出外漫游,日子过得轻松无比。

其实李白的内心并不轻松,其年近四十,尚无任何功名,日常用度还要仰仗夫人家中的周济,这也是李白写作《与韩荆州书》迫切求仕的因由。

不知是出于不屑,还是不愿被求学绊住身子,李白未走乡试、会试、诠选的仕宦路子。他现在希望官家能赏识自己的才华,如此能博得一官半职。为了有一个进身之阶,李白甚至在郡望上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来历,将自己的身世弄得扑朔迷离,令人莫测高深。

李白自称为陇西李氏之后,即与大唐皇室同宗。至于其出于哪一支,便闪烁其词了。于是有人想到,莫非李白为唐初太子李建成或齐王李元吉之后?他们为避太宗皇帝的追杀,如此辗转逃往西域,至神龙年间方敢返回内地。而李白自言其“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一般而言如此才华横溢、诗赋文章汪洋恣肆之人,除了天赋异禀,必定家教优严,定非白丁之后。可当别人细问李白身世时,他笑而不答,人们只好继续猜测下去。

是时人们最为重视郡望,若李白果然为陇西李氏,则其出身高贵,任宦之途定然平坦。奈何李白并无谱系旁证,说话间半遮半掩,那么这郡望之说也就成了空中楼阁,求任之路当然不易。

却说李白此次出外游历又两年有余,待他返回安陆再与孟浩然见面时,得知张九龄已然返回韶州,不禁有些怅然。

孟浩然将张九龄所写的一封荐书交给李白,说道:“张丞相让你到京师走动走动,将此荐书交与秘书监贺知章。张丞相说了,贺公最善奖掖后进,其自号‘四明狂客’,与你太白弟的禀性大致相同,你们定为投缘,贺公定然对你有小助。”

李白闻言叹道:“难为张丞相如此了。”

李白的前一句话出于其新作之诗《将进酒》之中,诗曰: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此诗系李白东游时所作,其诗既有鄙弃世俗、蔑视富贵的傲岸心迹,又有慨叹自己不能遂愿的寂寞之情。至于“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之句,表明了他依然对自己充满希冀。

第四回 皇帝一日杀三子 惠妃数月失九魂

李林甫与牛仙客被授为宰相职,那牛仙客果然如李林甫此前预料的一样,独洁其身,唯唯诺诺而已,一切政事听由李林甫处置。李隆基看到这对宰相勤谨于政事,二人又默契合作,似乎又恢复到开元之初时的宰相格局,心中就大为满意。

不过,另一层忧虑又在逐步加重。

李隆基心中一直记挂着太子李瑛之事。

李瑛被封为太子二十余年,其间未曾涉足政事,无非日日读书而已,一晃就到了三十岁。李隆基相信,若李瑛心中没有想法,则为铁石之人,正是因为他心中肯定有想法,才对自己的皇位有了莫名的威胁。

李瑛如今与诸皇子之中最有才识者交往甚密,难道不是想成就羽翼吗?

此三人生母或逝或失宠,他们聚在一起或说对自己的怨怼之意,或提对武惠妃的怨恨之心,如此就有了与自己离心离德的渊薮。

李隆基思来想去,觉得目前此三子对自己的威胁最大,需未雨绸缪才是。他这日与武惠儿共进晚膳之后,笑问道:“瑁儿新婚之后,许久未入宫相见了。嗯,他与新妇过得如何?”

武惠儿说道:“呵呵,难得陛下记起瑁儿了。陛下少年新婚之时,当知其中滋味,所谓蜜里调油,即是瑁儿今日了。”

李隆基看到武惠儿说话时眼波流转,心中顿时忆起自己年轻时的情事,遥想那时无忧无虑,白日里与王崇晔等人或走马游赏,或斗鸡玩毬,入夜即与王氏、刘氏一起恣意欢畅,自己那时何曾想过今后能成皇帝?则当时的轻松惬意与李瑁的今日有些类似了。只不过瑁儿与自己年轻时的性子大为迥异,瑁儿日常处事谨慎端庄,少有呼朋唤友、恣情欢娱的时候。

李隆基又问道:“你最近见过杨洄吗?对了,瑶儿府中的那个仆人又传出什么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