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阅人甚多,观此情状即知杨玉环的心中所思。他微微一笑,唤来两名宫女,吩咐道:“寿王妃有些累了,你们服侍她入汤沐浴一番。嗯,她的衣服有汗渍,不可再穿,须为之另换衣衫。”
杨玉环明白朝廷规制,闻言急忙撑起身说道:“陛下不可。此九龙汤为陛下御用,妾实在不敢逾制。”
李隆基道:“玉环勿虑。须知天子金口,也是不可更改的。嗯,你昨日就该在这里沐浴一番,这就速去入浴吧。待沐浴之后,可与朕共进晚膳。”
杨玉环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说话才好。那两名宫女还算识趣,上前搀着杨玉环走向浴室。杨玉环行之半途回头而观,就见皇帝仍然站在那里注视着自己,她的目光中于是有了许多复杂的神色,让人难识其味。
杨玉环第一次进入九龙汤,方识此汤之大。南墙根东南角传出“哗哗”水声,自是地底下涌出的温泉穿墙而过汇入室内池中。室内水池分为上下两个,上汤如九龙状堆砌成池,下汤则池面宽阔,其中竟然置有白船可供荡舟。杨玉环毕竟少女心性,看到白船,有心上去划动一番,又思第一次入内,终究不敢张狂。
二宫女熟练地替杨玉环除去衣衫,将她搀入池中。杨玉环乍入水面,感到水温适宜,就惬意地将全身浴入水面之下,然后头枕池壁闭目养神。经过一番折腾,杨玉环本来繁乱的心绪稍稍平定,她开始琢磨:圣上莫非喜欢上自己了吗?
大凡女人被男子关爱,往往心中甚喜,假若此人又为皇帝,则如此关爱实在不能拒绝。杨玉环此时先喜后忧,其忧虑自己身为寿王妃,纵然皇帝喜欢,实为不尴不尬的事情。
杨玉环思来想去,终究无法破解此迷局。既然无法破解,也只好随遇而安了。
两名宫女看到杨玉环已在水中浸泡片刻,遂轻声召唤她到池壁上坐定。二人一边一个,替杨玉环洗头搓身。沐浴既毕,一名宫女则取来新衣替她穿上。
她们将杨玉环引出汤室,转往侧室。这里大约是皇帝日常沐浴时起居的地方,其中有榻有案,一应寝具皆备。
一名宫女轻声说道:“圣上说了,请王妃娘娘先在此室中歇息片刻。王妃娘娘刚才累了,就由婢子服侍入榻中歇息吧。”
经历了刚才的舞动,杨玉环确实有些疲累。池水的温润已然舒缓了疲劳,若再入榻上歇息实为美事。杨玉环就听从二宫女的摆布,任她们脱去自己的外衣,然后扶入榻上被中安歇。
二宫女悄悄退出,室内由此一片寂静。杨玉环舒适地躺在被中,身上的毛孔经刚才的温泉水滋润而张开,无一处不畅快。她于是将四肢伸展,眼睛微微闭上,享受这美妙的时分。
一张大手悄悄地扶住杨玉环的脸庞,杨玉环先是惊了一下,既而释然,她知道定是皇帝之手,遂脸含笑意慢慢地张开了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皇帝的那张笑脸。
李隆基柔声说道:“玉环,刚才的水温还算适宜吗?”
杨玉环未及答话,只觉皇帝的双手已从脸庞上下滑,缓缓地滑至胸间,她不由得嘤咛一声,双手不觉就抱紧了皇帝的双臂。
李隆基由此占领了娇嫩儿媳妇的身体。
好事既罢,娇羞的杨玉环头枕李隆基的手臂,俏目深深,欲语还休。
李隆基叹道:“环儿,你昨日离去后,我竟然一夜难寐。”
杨玉环本想再称“父皇”,话到口边又觉不妥,就生生将“父皇”二字咽入肚中,她停顿片刻,方缓缓说道:“陛下,妾……妾昨晚也是一夜难眠啊。”
李隆基不觉又抱紧了杨玉环的胴体,说道:“嗯,今后我们二人相对之时,可呼我为‘三郎’。”
杨玉环点头答应,当时又想说话,终觉“三郎”二字不好呼出,脸上的娇羞之色愈加浓厚,只好将脸庞埋入“三郎”的胸怀之中。
自此,杨玉环再未回到李瑁的身边。
杨玉环入宫一夜未归,寿王李瑁心中大存疑惑:父皇召之演舞,竟至通宵达旦吗?
辰时三刻,高力士又独自来见寿王。李瑁正是满腹狐疑的时候,看到高力士来此正好替自己解疑,遂恭恭敬敬地将之迎入堂中。
李隆基与杨玉环成就好事,高力士其时就候在门外,当然能知二人的内情。晚膳之后,高力士又将他们奉入飞霜殿就寝,是夜李隆基抖擞精神,二人不知又鏖战了几回,到了子时方才鸣金收兵。高力士早上起来即到飞霜殿等候,孰料日上三竿,皇帝榻上依然无声无息。高力士就得此空隙,前来见寿王欲叙说详细。
李瑁毕竟年轻沉不住气,二人坐定后即问道:“阿翁,玉环入宫一夜未归,到底所为何事呢?”
高力士看到一宫女正在那里添茶,遂示意她离开,然后侧头笑对李瑁说道:“王妃入宫,实为舞事啊。咱家前日已对寿王说知,莫非寿王忘了吗?”
李瑁有些着急,说道:“我知道她去演舞,奈何她一夜不回,难道演舞须通宵不歇吗?此处与宫中相连,相距仅几步路,她为何不回呢?”
高力士正色道:“咱家今日来此,正欲向寿王说知此事。寿王妃不仅昨夜不回,就是今后也难回寿王身边了。”
李瑁霍地站起,急声道:“她……她不回了,此为何道理?”
高力士面色平静,示意李瑁坐下,然后说道:“寿王妃今后不再回到寿王身边,就是这‘寿王妃’的名号,恐怕也要改一改了。请寿王少安毋躁,容咱家细细叙说。嗯,昨日圣上观寿王妃演舞之时,心中忽然涌出仁孝之心,圣上当时念起已逝的昭成皇后了。”
“昭成皇后已逝近五十年,她与玉环有何干系?”
“大有干系!圣上念其母后音容,就兴起了替昭成皇后祈福的慈念。其时寿王妃正在面前,圣上就对咱家说,欲将寿王妃度为女道士为昭成皇后追福。寿王啊,圣上金口,那是言出必践的。”
李瑁闻言顿时哭笑不得,颤声说道:“这……这又从何说起?”
高力士脸色严肃,凝视李瑁沉声道:“圣上治国,以仁孝为根本。圣上今生此慈念,寿王为皇子,难道不能遂圣上的这点心愿吗?”
李瑁被高力士的气势所慑,张了张口,终究说不出话来。
高力士知道李瑁性子有些懦弱,其强势的母亲逝后胆子更小,他觉得刚才说的硬话已足矣,就转而柔声道:“圣上说了,此次返京之后,要为寿王另行择妃。寿王啊,你若有心仪之人,也可禀报圣上照准的。”
李瑁此时颓坐座中,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如何回复高力士之话。
高力士明白他此时的心境,又劝道:“寿王啊,人言一日夫妻百日恩,寿王妃今度为女道士,她终究难忘与寿王的情分。她如今满足了圣上祈福母后的愿望,今后定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儿,如此一来,实对寿王大有裨益啊。”
高力士如此说话,即为赤裸裸的威胁了。他想告诉李瑁,昔日武惠妃在世,可保李瑁荣华富贵,如今武惠妃已逝,你宫中又有何人可为倚仗呢?君不见,皇帝一日能杀三子,你李瑁若无相护之人,则今后结局,实为难料。
李瑁左思右想,终无得法,只好接受这种现实,遂答道:“阿翁说得对,父皇有仁孝之心,我为皇子,应效父皇之行。阿翁,今后的事儿全凭父皇做主,诸事也请阿翁多加看顾。”
“嗯,此为皇子本分。寿王啊,你知道此事就可以了,不用向外人说嘴。待朝廷颁下敕令,你须诫约府内口舌,不得妄说。”
李瑁只有满口答应,他起身将高力士送出门外,转身回到室内在那里独坐发呆良久,还悄悄地洒下一泓清泪。
后数日,李隆基颁下《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敕》,其中写道:“圣人用心,方悟真宰;妇女勤道,自昔罕闻。寿王瑁妃杨氏,素以端懿,作嫔藩国,虽居荣贵,每在精修。今距太后忌辰即近,咏怀追福,以兹求度。雅志难违,用敦宏追之风,特遂由衷之请,宜度为女道士。”
敕文中所称,杨玉环之所以成为女道士,那是她自己的“由衷之请”,李隆基不过遂其愿而已。由此可知历来官样文章,那是当不得真的。
李隆基此前带人入住温泉宫,一般在旬日之内小住即返京。这一次由于得识杨玉环滋味,二人双宿双飞,不觉时光穿梭如飞,一口气在这里待了十八个美妙的日子。
返京之时,杨玉环独坐一辆密封的车儿紧随皇帝銮驾之后,寿王李瑁的车驾远隔后方。仅仅十余日前,杨玉环与李瑁同车而来,不料如今就人分两端。杨玉环端坐车中,心中多想与李隆基一起的神仙般的日子,对李瑁的面貌渐至模糊,只是偶然想起。
早晨起驾之前,高力士悄悄询问李隆基道:“陛下,臣已传话京中之人将南熏殿洒扫完毕,就将王妃安顿其中如何?”
李隆基闻言瞪起眼睛,斥道:“糊涂,她已是女道士,还为王妃吗?既为女道士,如何能入宫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