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妃自将纸笺托玉真公主带走,即在紫宸殿里日思夜祷,渴望李隆基读赋后召见自己一回。谁知左等右等却等来了一斛珍珠,心思就变得有些幽怨,她让送珠之人少待,转身至案前取过一纸素笺,在上面匆匆写就一诗,该诗题名为《谢赐珍珠》,诗曰:
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江妃写诗之时,心中情动,泪飞如雨,由此泪落纸上,变成了点点泪痕,恰似梅花之状。
江妃写完,素手轻抹泪花,将诗笺与那斛珍珠递于来人,说道:“请转言高将军,务必将此物转呈圣上。”
来人亦知江妃系由高力士选拔入宫,他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捧着两物回到兴庆宫。
李隆基将江妃之诗细细读了数遍,一种温温的暖意涌上心头,就对高力士说道:“萍儿由你访来,此女温柔似水,观其寂寥之情,却又似火熊熊。”
高力士不知如何回答,怯怯说道:“江妃看似温婉恬静,其实性子执拗。她将陛下所赐珍珠退回,其实不该。”
李隆基叹道:“后宫之人甚多,又有几人如江妃这样对朕一往情深?唉,男儿在世,若能得女子一腔挚爱,最难消受啊。她将珍珠退回,其实欲明其心迹啊。”
高力士难知男女两情相悦的滋味,也就难明李隆基所言的深意。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萍儿如此一往情深,我也有些念着她了。”
李隆基念起江采萍,又顾及杨玉环的感受,这日晚间竟然不辞辛苦,乘舆自复道中进入大明宫紫宸殿,在此与江采萍密会。那江采萍想不到皇帝果然难忘自己,一时间百感交集,喜极而泣的清泪中有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仅就情感上而言,男女差别很大。女人若动了真情,往往一往情深,对所爱男子专情日久;而男子囿于一时情境,可能对某女也倾尽全爱,然再获其他际遇,又会钟情他人。以李隆基的禀性,其对杨玉环的宠爱发乎真情,且可持久下去,然江采萍身上拥有的柔情如诗如水甚为别致,他也难以忘怀,于是难忍心头之火再来寻爱。
是夕江采萍如水蛇一般缠绕在李隆基身上。寂静的深夜里,她用轻声慢语倾诉对李隆基的依恋之情,李隆基听来心中感激,只觉得她此前独对星河长天,将一番心事化成满腔思念与寂寥,心中不觉有些愧对她了。
杨玉环于晚膳时就不见李隆基身影,女人遇到此等事之时往往有着敏锐的预感,遂猜到明白皇帝有事瞒着自己。她不动声色,暗暗访查了皇帝此前常待的地方,依旧不见皇帝的踪迹,就由此判断道:皇帝是夕肯定离开兴庆宫了。
杨玉环是夜无法入眠,双目一直睁到天亮。
翌日,李隆基回到了兴庆宫,见到杨玉环面色疲惫,又未梳洗,遂惊问其故。杨玉环微微一笑,说道:“妾夜里未见陛下,由此心忧,也就懒得梳洗了。”
李隆基心中有鬼,不愿深入叙说前一晚之事,就咧咧嘴,一笑置之。
杨玉环也默默无语,不再追问。
如此又过了两日,李隆基难舍江采萍的滋味,又重入大明宫再复故事。江采萍眼见皇帝又来,即纵体入怀,又与李隆基缠绵在一起。是时窗外月光皎洁,殿内灯光氤氲,江采萍的柔情蜜意似乎拥塞殿内的角角落落,令李隆基感受到了佳人似水。
蓦地,外面忽然有了动静,顿时破坏了李隆基的美好心境,他轻轻挪开江采萍,愤而呼道:“为何喧哗?”
高力士是时一直候在殿外,此时怯怯入内低声禀道:“陛下,贵妃……不知贵妃如何来了。”
李隆基闻言,心中顿时燃起无名火,就将佳人推开,斥道:“她为何来此?哼,她意欲何为?”
高力士不知如何回答,轻声说道:“这个……这个……臣尚未问询,臣这就去劝贵妃返回。”
李隆基此时上了肝火,大声喝道:“你让她进来!”
高力士急忙转身,出门将杨玉环引入殿内。杨玉环入殿后发现皇帝此时已立在殿中,灯光下可见其脸色铁青,显然震怒无比,她急忙敛身下拜,说道:“妾得知陛下入了大明宫,就有些不放心,遂跟随前来侍奉。”
李隆基不理杨玉环,目视高力士道:“高力士,你速去查勘,到底是哪一个奴才多嘴?查实立刻棒杀。”
高力士应了一声,然脚步未动。
李隆基未提让杨玉环平身之语,可见其火气依然很大,其恨声斥道:“杨玉环,你身为贵妃,当知宫内的规矩。你尾随朕前来,就是对朕不敬,且妄动嫉妒之心。”
杨玉环不料李隆基如此愤怒,观其脸色,再闻其声,这哪儿是平日里情意绵绵的那个三郎呢?她就对自己的行为有了一些悔意,然心中的幽怨终究难平,遂抬头说道:“陛下,妾不敢有嫉妒之心。然陛下此前多次对妾说过,陛下春秋渐高,得妾侍奉最为称心。妾今日挂念陛下,怎么又成嫉妒之心了?”
其时江采萍在侧冷目旁观,李隆基见杨玉环竟然敢犟嘴,就觉得脸上实在挂不住,遂喝道:“你……你还敢与朕犟嘴?!高力士,速将她拖下去。”
杨玉环闻言跳起身来,傲然说道:“陛下,妾自己会走,不用别人来拖。好吧,既然妾来此陛下不喜,妾这就走了。”
李隆基见杨玉环如此倔强,愈发感到自尊受到了伤害,遂冷笑道:“哼,你想走了,你又走向何处?”
杨玉环道:“妾又有何处可走?只好回南熏殿了。”
李隆基此时早已恼羞成怒,说道:“你不用再回南熏殿了,这就出宫去吧!”此言一出,殿内之人皆惊呆了。
高力士趋前一步,禀道:“陛下,此时宫门皆闭,贵妃如何出宫呢?请陛下息怒,臣先将贵妃送回兴庆宫吧。”高力士冷眼旁观,知道杨玉环今晚的行动激怒了皇帝,且杨玉环又与皇帝强项相顶,如此弄得不可收拾。若先将二人分开,待他们心静之后自然平息。
唐代宵禁极严,各城门及宫殿的殿门,皆有禁军守护。每日早晚按时开启、关闭,均以击鼓报时为号。此时诸门皆已关闭,若要夜开禁门,务必事先奏报中书门下核准方可。
李隆基此时已然暴怒,大喝道:“胡说,我为天子,难道就不能使禁门开启吗?高力士,你就速将这个悍妒之人送入其兄宅中吧,朕不想再见到她。”
杨玉环见皇帝说出这等狠话,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火气也被激起,遂躬身施礼道:“陛下,妾这就走了,如此就还陛下清净。”说完,就将脖项扬起,转身疾步冲出门外。
李隆基见状,竟然口不择言,说道:“她……她这是还我清净吗?分明想气死我!嘿,她还自顾自地走了,我此前怎能宠上这样的人儿?”
高力士示意江采萍过来,然后说道:“江妃,你速将圣上搀至座中歇息。陛下,老奴这就将贵妃送出宫外,然后再来侍奉陛下。”
李隆基此时兀自嘴硬,斥道:“什么贵妃?你告诉她,这个贵妃的名号自今夕始,就从此没有了。”
高力士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什么话都不要多说,就向江采萍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出外。
高力士将杨玉环送入杨铦宅中。其宅居于崇仁坊内,离兴庆宫甚近。其时杨铦因身为杨玉环亲兄的缘故,被授为殿中少监,是为四品官员,且此宅也系李隆基赐予,可谓皇恩浩荡。
杨铦见妹妹深夜被高力士送至宅中,又见妹妹满脸戚容,以泪洗面,不禁错愕万分,急问缘故。
高力士见府内一时忙乱,急忙一把将杨铦拽至一旁,沉声说道:“此事重大,不可多问。你速备净室一间,将贵妃迎入其中,另寻妥当人儿相陪,不许其他闲杂人与贵妃接触。”
杨铦见机甚快,急忙说道:“东客房甚为整洁,贵妃又素与内人亲爱,今晚就让她们姑嫂同居此室吧。”
“如此甚好。你这就吩咐下去,待咱家与贵妃说上几句话之后,我们再叙说详细。”
杨玉环就被迎入东客房之中,经历了巨变及一路上的哭泣,杨玉环的心情此时稍稍平静下来,高力士察言观色,就徐徐劝道:“贵妃呀,今日的事儿却怨不得圣上,还是贵妃失于计较了。”
杨玉环心中虽有悔意,嘴上依然硬气,说道:“哼,过六旬的人了,儿女一大堆,犹如馋猫儿一样。哼,我从此不再入宫,也就图个耳目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