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事即毕,那虢国夫人轻眯媚眼,身子犹如软蛇一般缠绕在杨钊身上,满意地说道:“嗯,想不到别去经年,你这似狗样的身子依然精进如斯。”
杨钊也会把握时机说些风话:“妹子现在身边无人,若妹子不嫌弃,为兄常愿伴妹身侧。”
“嗬嗬,你别是又想打什么坏主意吧?若故技重演,既占我身体讨些便宜,再卷金逃得无影无踪,我又到何方寻你?”
“我现在敢吗?妹子,你现在就是持棒赶我走,我也要赖在这里了。”
“真是赖狗一个。”虢国夫人娇嗔道。
杨钊既与虢国夫人再续旧缘,也就可以顺利地拜见韩国夫人、秦国夫人与杨铦,以叙亲情之谊。二人又鬼混多次,虢国夫人终究不忍放杨钊再回蜀中,遂荐杨钊入宫帮忙计数,杨钊由此就挤入了京城。
章仇兼琼的这一计策果然收到实效,其时他正在乐山营造弥勒大佛,然耗资巨大自己难以筹措,杨钊就请求李隆基为其拨去专款,使大佛终于落成;此后章仇兼琼又被召入京中任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实在大占便宜。此为后话,且按下不提。
再说李白那日怀揣李隆基赐予的百金出了长安,欲去洛阳和高适相会。王昌龄此时早已不在洛阳居住,其先以汜水尉改授江宁丞,李白出京时又闻王昌龄刚刚因事被贬为龙标尉。龙标县位于古夜郎国地面上的夜郎郡内,其离京城遥远,李白行在路上对王昌龄思念不已,某夜以《闻王昌龄左迁龙标尉遥有此寄》为题吟成一诗,以寄相思之意,诗曰: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李白到了洛阳,不免将见不到王昌龄引为憾事,然高适却向他引见了二人,令李白又多了几分欣喜。
高适将李白引入旗亭酒肆款待,他们上得楼面,就见二人起身迎候,四人团团行礼,高适笑道:“太白兄,你之大名早已响彻天下,那是不用多介绍的。这二位亦为同道之人。何谓同道之人呢?一者好酒,二者好诗。”
李白见面前二人皆眼露欣喜之色,且其中饱有对自己的崇拜之情,遂拱手问道:“好呀,敢问二君台甫?”
高适答道:“太白兄,这位左面之人,名岑参,系荆郡南阳人,天宝三载中进士,刚刚被授为安西节度使幕府书记,你来得挺巧,再过数日,就要动身赴西北了。”
李白喜道:“久仰、久仰,李白见过岑君数诗,其诗风颇与达夫相似,今日相会,实为有缘呢。”
岑参笑道:“谪仙惊破长安,太白兄自从入了京城,天下谁敢再言诗呢?”
数人顿时仰头大笑。
李白终不能脱去辞官的郁闷,自嘲道:“想我李白诗酒冠天下,入了京城不过为一帮闲伴当,纵有诗才,又有何用呢?为诗之时,莫若对酒当歌来得畅快。”
高适打断李白话头,手指右面之人,说道:“太白兄,此人姓杜名甫,字子美,现居于巩县,近来多来往于两京之间……”
李白又插入话道:“哦,我虽未睹子美之面,却见过子美之诗。那首《望岳》之诗,我曾经诵读多次,我当时猜测,子美许是应举之时有感而发吧。”杜甫生得精瘦,脸盘黝黑且如刀削一般挺直。年龄虽比李白年轻十六岁,然他们立在一起,似乎年龄相仿,较之李白那飞扬的性子,杜甫脸上布满了愁苦,好像还要比李白更老相一些。现在李白提起《望岳》之诗,其中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句在民间广为传诵,实为杜甫的得意之作。他拱手谢道:“拙诗能入仙人法眼,实为杜甫之荣幸。那年应进士举落第,由此漫游齐、赵之间以排遣郁闷,故有此诗。”
李白呵呵笑道:“子美望岳不止,看来这企望登顶之心终究难以泯灭。呵呵,只是你我今生的希冀,恐怕渺茫得很。子美既爱漫游,我们从此就结伴如何?”
杜甫道:“若蒙谪仙太白青眼,杜甫幸何如之!”
高适知道李白弃官离京的滋味未必就好,且又提及杜甫科举之事,杜甫屡考不中,实为其伤心郁闷之处,遂招呼众人道:“好好的座儿不坐,尽顾着站着说话了。大家这就入座吧,太白兄,愚弟今日专为你准备了上好的蜀中烧春酒,不知能如意否?”
李白道:“烧春酒?好呀,此物得来不易,不知达夫如何觅得?呵呵,当初李适之自韦坚处赌来百坛烧春酒,未及旬日就被‘八仙’饮尽,那种滋味,今日思来意犹未尽啊。”
“此物得来不易,且价格不菲,由此量少,恐怕太白兄今日不能尽兴。我们先饮此酒,此后再饮荥阳的‘土窟春’如何?”
“不妨,不妨,只要为酒,李白皆能尽兴。且‘土窟春’一样有名,又何分彼此呢?”
杜甫与岑参看到李白谈酒时顿时眼光发亮,二人对视一笑,方信此前李白嗜酒如命的传说。
四人端起酒盏欲饮,李白忽然停盏说道:“对了,我有一约,须酒前叙说方能说得明白。否则酒多之后,那时舌硬神迷,许是就忘记了。”
另外三人放下酒盏,静听李白剖说。
李白道:“刚才达夫说过,我们皆为同道之人,诗酒以外,也不可少了漫游之事。此时离仲秋不远,我听说汴郡那里菊花冠绝天下,且有古吹台。岑君数日后即远赴西北也就罢了,我们三人届时就在古吹台相会如何?”
高适与杜甫当然无异议,此约就此定下。
四人中酒量以李白为冠,其他三人量亦非浅。他们此后你来我往,喝得甚是畅快。李白其实为熟醉之人,往往数盏酒入肚,醉态即现,此后不管饮得再多,此醉态保持恒久,并无二致。李白这日堪堪饮到六盏酒,醉意已涌到脸上,他端起酒盏仰头饮尽,大声说道:“我以诗名得睹圣颜,最终挂冠而去,呵呵,‘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诸君,李白就是蓬蒿人,恐怕今生难改了。”
三人看到李白那狂放的模样,知道他心中有着无尽隐痛。岑参起步来到李白面前举盏祝道:“太白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等有缘相聚,即为人生得意之事。来,愚弟敬兄一盏,今后我们天各一方,许是难聚了。”
李白就与岑参同饮一盏。
李白的心意终究难平,又转对杜甫说道:“子美啊,你可谓生不逢时。自张丞相罢相之后,朝中重臣多为无才之人把持。你想呀,这些人本身无才,遂视天下贤人为眼中钉,他能够让你们考中吗?哼,自天宝以后,能得中者逐年减少,你莫非不知其中奥妙吗?要我说,你干脆别再考什么生员,随我一同漫游天下最好。”
杜甫心中不以为然,自古以来学而优则仕,此路虽艰,终有出头的时候。杜甫现在家徒四壁,囊中羞涩,若非循着科举之路苦苦坚持,由此熬个一官半职,他实在不知自己今生还能倚靠什么。
高适叹气不语,他对朝廷现状略知一二。自从李林甫成为主宰相,文士的境遇日渐艰难,不说科举之路因录用渐少而日显狭窄,就是已被诠选授任之人也难得好位置。
李白乘着酒兴,说话欲望甚强。想是他出京之后一路郁闷,现在终于遇到可以倾诉心声之人,由此直抒胸臆。他又饮尽一盏,继续说道:“我未入京之时,见天下阜康富足,想到圣上励精图治由此造就天下,就对圣上充满了仰慕之心。咳,谁知在京中待了不久,心境却大为不同。”
杜甫关切地问道:“有何不同?”
“圣上宠了贵妃,竟然废了早朝,将朝中之事交予李林甫办理,他与贵妃整日里优游赏玩,那日子过得十分惬意。我名为翰林供奉,难见朝廷公文,却成了皇帝的帮闲之人。”
高适笑道:“太白兄之《清平调》传唱天下,莫非为帮闲之作吗?”
众人闻言不禁莞尔,《清平调》盛赞杨贵妃美若天仙,其诗甚美,李白写作此诗,明写杨贵妃,其实想以自己的诗才取悦李隆基,其中也有邀宠之心。
李白闻言,心中五味杂陈,叹道:“诸君未曾见过贵妃,唉,她之美貌,她之风度,她之歌舞技艺,实在冠绝天下。我起初对圣上纳子媳为妃不以为然,然见了贵妃之面,方知其中缘由。”
高适问道:“是何缘由?”
李白道:“常人见了贵妃尚难把持,何况圣上?”
其他三人闻言皆大笑,纷纷说李白饮酒过多,以致说话颠三倒四。
李白瞪起眼睛,大声道:“我如何颠三倒四了?常人见了美貌妇人,心中虽有爱意,能够出手横刀相夺吗?嘿嘿,我如此说话,难道有错吗?”
众人觉得李白说的虽为歪理,然也有几分道理,遂默默无语。四人虽为同道之人,也只有李白曾近得皇帝之身,且与京中显贵之人交往颇多,那么也只有李白有资格说这种话。
李白又目视杜甫道:“子美呀,还是刚才那句话,考什么劳什子的生员?你若考中,定会生出无尽的闲气。皇帝怠政喜游,奢侈无度,那李林甫嫉贤妒能,权倾天下,近来又起用酷吏,使‘吉网罗钳’横行天下。呵呵,什么盛世?什么富殷?我看不过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子美,我们从此漫游天下,快意山水,岂不是强似官场行尸走肉一般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