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未曾向吉温明言自己对太子李亨的真实态度,然吉温已从上次李适之、皇甫惟明和韦坚一案中,大致瞧出了李林甫的真实目标,由此心领神会。
自从太子妃韦氏被废后,太子李亨的身边之人皆成为吉温的观察对象,良娣杜氏由于太子妃缺位,由此成为东宫内官之首,也就得到了吉温的重点关照。
吉温双手递给李林甫一封告辩,李林甫快速看了一遍,嘴角间就漾出了笑意。
这道告辩系左骁卫兵曹柳勣所写,柳勣的夫人即为杜良娣的姐姐,柳勣所告之人却为自己的岳丈杜有邻。
李林甫笑问道:“这个柳勣竟然首告自己的岳丈,其岳丈又为太子良娣之父,不会有诈吧?”
吉温道:“请恩相放心,那柳勣与小可约谈数回,小可核实多次,应该不会有诈。”
“嗯,他们翁婿之间,到底有何深怨呢?”
“小可都问清楚了。看来他们翁婿二人,性情大为不同。杜有邻为东宫赞善大夫,行事向来持重;而柳勣则轻傲狂放,喜交豪俊之士,他与淄川太守裴敦复、北海太守李邕、著作郎王曾等人交好,其在宅中辄喜聚饮。杜有邻不喜柳勣如此行为,多次训斥不已。”
“仅仅性情不同,柳勣也不至于翻脸首告嘛。”
“禀恩相,他们翁婿不和,如此就有了嫌隙,小可再从中叙说利害,那柳勣当然会反戈一击了。”
“哦,怪不得,若无你从中相助,柳勣能想出如此罪名吗?”
“对呀。柳勣与杜有邻为至亲,现在柳勣首告自己的岳丈,如此所行大违常理。外人闻言,皆会以为杜有邻有大逆之罪,虽至亲之人也不敢为之隐瞒。”
李林甫微微一笑道:“你与罗希奭现在行事,愈发炉火纯青了。嗯,既有首告,即可兴刑狱之事,这的确为一桩大案子。”
“若恩相允可,小可这就开始动手吧?”
李林甫脸色凝重,沉思片刻又坚决地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尚非时机,先押后一段时辰吧。那个柳勣,现在果然在你掌控之中吗?”
“请恩相放心,柳勣何时说话,又如何来说,须凭小可言语。”
“这就好。你须对柳勣说知,事发之前,不可一字一语流出。”
“小可明白。”吉温明白此事先搁置一段时辰,也就乖觉地不再多言,又面含笑容另禀他事,“恩相,小可刚刚寻来一名绝色女子,若得恩相允可,晚间就送入尊府吧。”
李林甫府中现在媵妾成群,因人数众多,分两处居住。吉温深明李林甫老来弥坚,深爱此道,多年来坚持为其觅人不已,已为李林甫选来佳人七名,由此大获李林甫赏识。现在吉温欲再赠佳人,李林甫当然来者不拒,笑答道:“好呀,此女从何处觅来呀?”
“禀恩相,此女系契丹绝色佳人。”
李林甫闻到“契丹”二字,脸上的微笑顿时凝成冰霜之态,沉声问道:“契丹?看来你与安禄山来往颇多,此女定是安禄山托你转赠于我的吧?”
吉温见李林甫脸色严肃,又知李林甫对安禄山的态度,心中顿时一沉,只好硬着头皮答道:“禀恩相,此女确为安禄山所赠。小可知道恩相严谨,然又思此女已送入京城,再送回颇费周折,如此就请恩相笑纳了吧。”
“嗯,你既知我之态度,为何还要前来招烦?就物归原主吧。”李林甫自从见过安禄山,深知此人面似蠢笨,内心其实机警无比,由此有了警惕之心。不料安禄山被自己拒去赠物,现在又来赠人。人与物相较,人又比物凶险多了。自己若接纳此女,焉知此女是否为安禄山埋在自己身边的眼线?那么自己的一举一动,安禄山许是会了如指掌。
吉温与安禄山交往密切,李林甫心中其实并不舒服。李林甫由此想到,这个安禄山倒是颇有手腕的,吉温跟随自己多年,不料东北一行,两人竟成莫逆之交。他于是不动声色地说道:“哦,看来安禄山待你,果然非同一般啊!吉温,那安禄山到底有何长处呀?”
吉温察言观色,感到李林甫所言非善,他久侍李林甫身边,深知其习性及手段,心中由此大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说道:“恩相,那安禄山不过胡人一个,他纵有长处,到了恩相面前,实属蚂蚁一般,小可与其相交,无非想藉此获得一些讯息,以为恩相出力。”
李林甫轻声警告一声,看到吉温如此乖觉,心中就大为妥帖,说道:“好好说话,你又为何如此多礼了?起来吧,你有如此想法,我很欣慰。”
吉温依言起身。
李林甫又嘱咐道:“我如此提醒你,实为你好。你为御史中丞,列为朝廷高官,那安禄山为胡人边将,你们若来往颇密有了痕迹,传入圣上耳中,你岂有好处?”
吉温躬身道:“恩相训诫,小可谨记心中,今后定注意言行。”
二人皆为聪颖之人,凡话点到为止,不用多说。李林甫于是又转往另一个话题,问道:“西北诸吏中,可有相信之人吗?”
“不知恩相问的是哪一类人?”
“嗯,就是近三年中,能与王忠嗣有过交往的郡县官吏。”
吉温默默想了片刻,实在想不出有此类人,只好答道:“恩相,小可实在想不出。”
李林甫横了他一眼,斥道:“再想!西北之郡官员众多,难道竟无一个可相信之人?”
李林甫如此问话,吉温当然知道其本意何在。这人既要与王忠嗣有过交往,又要与吉温相熟,则李林甫实想寻出不利于王忠嗣的凭据。然一时之间,这样的人儿须从何处寻来呢?
吉温就在那里苦思冥想,眼光中忽然一亮,急忙说道:“恩相,小可想起一人,只是此人已不在西北了。”
“此人为谁?又在何处?”
“此人姓魏名林,现任济阳别驾。”
“如此不相干之人,有何用处?”
“恩相阅人甚多,想是记不起此人了。魏林昔为鄯州刺史,其时王忠嗣为陇右节度使。某一日王忠嗣向朝廷奏报魏林解送粮草不力,魏林由此被贬为一个八品之吏。”
李林甫道:“鄯州刺史?天宝初年改州为郡,那么魏林贬官实为开元末年的事儿了。时辰那么久远,我真是想不起来。多年过去,不料还为一县小吏。”
“对呀,若追根溯源,魏林以刺史之身降为小吏,还是要归咎到王忠嗣身上。小可也是近来偶然得知,说那魏林现在怨气很大。然王忠嗣现为四镇节度使,又是皇帝假子、太子挚友,他终究无计可使。”
李林甫得知济阳竟然有这样一个妙人儿,顿时来了兴趣,就吩咐道:“好呀,你不妨寻个缘由将魏林召唤入京,你们两个可以好好叙说一番。”
第十六回 折粮换绢入左藏 遭诬兴狱去良将
定昆池经过近两年的修缮,终于整修一新。其中山水依旧,而楼阁亭殿因原件破败,故拆掉重建,又在池中华岳山下别筑百尺高台,以为演舞之用。园内青林繁茂,绿水弥漫,波光潋滟,池水清淤后又多植千叶白莲,到了秋风起时,满池之侧白莲盛开,人或俯视或泛舟其中,宛如仙境一般。
李隆基得知定昆池整修完毕,遂携杨玉环前去观看一番。他们行至池中高台上站定,举目四观,李隆基不由得赞叹道:“好呀,一个破败的园子,不过稍稍一修,就成为一处好景致。玉环,若在此高台上演舞,是否更加尽兴呢?”
杨玉环笑道:“此前歌舞,多在殿堂之中,若在此高台上起舞,似融入天地之间。那满池的白莲,又似在足底,确实别有韵味。陛下匠心独运,常人又如何想起这等好主意?”
“呵呵,不过旧物利用罢了。想那悖逆庶人用了多少国家财货营造此池,一旦弃之竟然破败无比,实为暴殄天物啊!我令人稍加整修,顿时再换新颜,岂非惠而不费之举吗?”
李隆基在这里自诩得意,又哪里知道修缮此池所费巨大呢?仅以其中的亭阁而言,将作监知道皇帝与贵妃最喜香味弥漫,遂将其中亭柱、围杆皆用沉香木造成,此次修缮土方工程量不大,而所用诸物皆为精贵之物,则所费也不输于安乐公主当初的造池之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