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2 / 2)

唐玄宗 赵扬 4725 字 1天前

李林甫现在对杨国忠有了深深的敌意,然不屑将其作为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他相信,若自己略施小计,管教杨国忠有来无回。步出“精思堂”的时候,唯见天上满是星斗,微风荡漾着清凉,李林甫深吸一口气,就觉清凉瞬间绕遍肺腑之间,心中觉得惬意无比。蓦地,由于凉意侵体,他忽然弯腰猛咳,竟然咳得眼冒金星。李林甫此时想起,自己是年已经六十九岁,已有些老态龙钟之感了。

杨国忠奉旨查抄王鉷之家财,其进入王鉷宅第后,仅从大门行至中堂,早已惊得瞪大了双眼。就见其中的房栊户牖,无不以珍异饰之,凡药臼、食柜、水槽、釜铛、盆瓮之物皆以金银为之,以镂金为笊篱、箕筐;房中置有水晶、火齐、琉璃、玳瑁等床,悉以金龟、银鳌为脚;堂中设连珠之帐,却寒之帘、犀瑞牙席,还有鹧鸪枕、翡翠匣、神丝绣被、七宝枕、瑟瑟幕、纹布巾、火蚕绵、九玉钗、澄水帛等物。王鉷宅中有一景最为神奇,名曰“自雨亭”,系引出地下的涌泉,昼夜喷出地面如散雨状,井栏以宝钿为之,亭子系用镂金汉白玉筑成,水雾落处有奇石一片,这些奇石有盘坳秀出如灵丘鲜云者,有端俨挺立如真官神人者,有缜润削成如珪瓒者,有廉棱锐刿如剑戟者,实有“百仞一拳,千里一瞬”之观感。泉水漫过亭面之上,虽盛夏酷暑,人若置于亭中,其凉爽如深秋。

令杨国忠喜出望外者,即是王鉷贮藏的钱货宝珠之物,在其后进院中,竟然有十余间房间装满了诸物。杨国忠调来二十余人清点造册,竟然用了数日之功。杨国忠此前揣测王鉷肯定财货不少,然没有料到有如此之多,他由此陷入了深思。

王鉷的家财肯定不是他的俸禄所得,其从天宝初年开始接手天下租赋财货之事,近十年来确实暗自搜刮不少。这些财货来历不明,藏在王鉷宅中外人无从得知,若老老实实将所有财货上缴国库,岂非傻痴之人吗?

若按王鉷的俸禄所积,再加上皇帝的赏赐,王鉷说什么也难以营造出如此美轮美奂的宅居。杨国忠暗自想道,这个宅院虽精美无比,自己奉旨查抄,说什么也不敢将之昧为己有。那么将此宅院献出,再加上一间财货,王鉷就在皇帝和百官面前成为一名极贪之人。

剩下的十余间财货呢?杨国忠打定主意,这些财货既然无迹可寻,当然要全部归于自己名下了。

待杨国忠将诸事办妥,那些珍货也被搬入自己宅院的密室之中,他想起此前诺言,就从中取出数匣金银珠宝,然后亲自捧入虢国夫人的宅中。

若按杨国忠与虢国夫人此前的相约,虢国夫人助杨国忠登上要位,那么有了收益,二人须平分。杨国忠此次捧来数匣宝货,就是与抄来王鉷的一间财宝相比,又值几何?看来人皆有私,那些诺言是靠不住的,尤其有赌性之人更加没谱。

虢国夫人看到眼前的珠光宝气,一颗欢心早融入其中,脸上的容艳又变得娇媚无比,哪儿知道杨国忠向她昧下了巨大的财富呢?她欢声说道:“哥哥果然好主意,如此财货,妹子要说媒多少次方能相比呢?”

杨国忠将之揽在怀中,伏在其耳边轻声说道:“妹子,好日子刚刚开始,你将库房准备好,这些珍货将如流水一样汇入妹子宅中,只怕有一日,妹子视珍货如粪土,再也不会稀罕了。”

虢国夫人推开杨国忠,嗔道:“嘿,我什么时候都稀罕得很,你不许悭吝哟。”

“那是,那是,哥如何会悭吝呢?妹子呀,你今后在圣上面前,还要多替为兄美言呢。只要有权柄在手,财货之事实为小节,我们兄妹联手,定为天下无敌。”

虢国夫人闻听杨国忠提到李隆基,心中顿时为之一漾,脸上娇态愈甚,且有了傲然之姿,说道:“圣上那里又值几何?不用玉环言语,我若说话,圣上也会百依百顺,你就不用多虑了。”李隆基自从那日临幸了虢国夫人,此后难丢此滋味,又数次避开杨玉环,二人暗暗成就好事。此时,虢国夫人的脑际中晃出了二人缱绻时的销魂场面,嘴角间又不觉漾出了数纹笑意。

杨国忠观其模样有些心惊,他此前从秦国夫人那里隐约得知皇帝对这个妹子有了别种心意,且近来宫中流出了风言风语,遂委婉地说道:“妹子呀,我家能有今日还是缘于玉环,我们若有事向圣上相请,还是让玉环转述最好。”

虢国夫人闻言一撇嘴,哂道:“玉环?你莫非不知她的禀性吗?她专注做圣上的宠妃,却对家中之事不管不问,你若指望她替我们办一些实事,只怕徒然熬白了头发!”

杨国忠知道,虢国夫人与其他三个姐妹相比,无疑精进许多。譬如杨玉环,其满足于与李隆基双栖双飞,对其他俗事不愿多想,更不想多问。杨国忠本来还想规劝虢国夫人,杨家能有今日,终究缘于杨玉环的贵妃之位,不可妄自与皇帝厮混,由此生乱,须万分珍视才是。他见虢国夫人如此说话,不敢再劝,只好暗自咽下一口唾沫。

李隆基与虢国夫人的好事最终被杨玉环撞见。

每年冬日之时,李隆基率百官及妃嫔入华清宫避寒,早已成为惯例。是年赴华清池的途中,杨家凭借贵妃之宠,其车驾排场最为耀眼夺目,杨国忠以剑南节度使开纛,其后三夫人与杨铦家鱼贯而行,他们每家一队,每队着一色衣,远远望去,形如五色之云。其竞为车服,一车一费,动辄数十万贯,那拉车之牛甚至不堪重负。至于贵妃诸姐皆盛饰珠翠、钿簪,其摇落于途,路人俯拾皆是。

所谓物极必反,杨家恩宠声焰震天下,令外人侧目艳羡,然虢国夫人有私于皇帝,终究惹出一场乱子。

李隆基与虢国夫人意乱情迷之时,李隆基偶然提起,若两人共浴温泉之中,岂不更妙?虢国夫人由是渴望,此次既入华清池,少不了与李隆基眉来眼去,两人商定某日某时,由李隆基走出飞霜殿,以林荫间漫步的名义避开杨玉环的耳目。

李隆基出了飞霜殿不远,即转入一条小道折向西行,此路尽头有一角门,即是虢国夫人居所的入口。李隆基入得门来,那活色生香的虢国夫人早已俏立等待良久,李隆基当即将她揽入怀中,二人相携共入小汤池效鱼水之乐。此池露天并无遮挡,二人在水中头颈处虽有风寒吹拂,然汤水之温滋润胴体,早将发间蒸腾得有汗流出,二人又在水中不肯安静,虢国夫人的淫声浪语更撩得李隆基心思难平。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他们方才离池入室。待二人更衣毕,宫女方怯怯说道,刚才贵妃来访,在室内待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离开。

虢国夫人闻言,知道妹妹得知了自己与皇帝的好事,她之所以未当场喝破,还是为自己的夫君和姐姐留下脸面。她惊恐万状,急问李隆基如何是好。李隆基并不惊慌,淡淡地说道:“事情已然做下,徒说无益。她既然不肯喝破,想来不愿将事情闹大。待朕见了她,看她如何说吧。”

李隆基回到殿中,看到杨玉环已在那里哭成一团。李隆基见状未有愧疚之感,反而由此想起了她上次出宫之事,心中渐生恼火之意:“此女妒悍如此,是何道理?朕为天子,难道临幸何人还要得你认可吗?哼,你姐孀居在家,朕与她玩乐一回,有何不可?”

杨玉环见皇帝入宫后不答理自己,遂带着哭声道:“妾这就去兄宅居住了。”

李隆基闻言心头火起,斥道:“胡说,好好的宫中不住,偏要入杨铦宅中。你为贵妃,宫中宫外难道任你来往吗?”

杨玉环本想斥责皇帝不该与自己的姐姐有了私情,话到嘴边又想,终究是自己的姐姐行止不端,那也怪不了别人。她思念至此,心头一酸,眼泪又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话头难以出口。

李隆基见状,心中柔情顿起,二人恩爱多年,他毕竟难舍此女,遂走近几步轻声说道:“玉环不用伤心了,你若较真,今后不许三姨再入宫便是了。”他如此说话,其实已认错,自是保证今后不再与虢国夫人有来往。

杨玉环心中不知想些什么,仅是泪流满面不作回答。李隆基无计可施,就觉得待在这里实在无趣,遂摇摇头缓步离开。

此后的日子里,杨玉环虽未离开宫中入杨铦之宅,却终日对李隆基冷若冰霜,不出一言。李隆基觉得无趣,不数日即下令大队人马返回京城。以往来此避寒,他们要住足两月方回,这次却仅有十三日。

杨玉环回京之后,坚执向李隆基请求出宫入杨铦宅中。李隆基觉得杨玉环有些不可理喻,自己已然答应今后不许虢国夫人再入宫中,她犹在这里不依不饶,其心中恼火又复上升,威胁道:“你出此宫门甚是容易,若再想入宫门,恐怕就难了。”

杨玉环此时的执拗性子直冲脑门,她依然泪流满面,虽然不说话,可以看出其意志坚定。

李隆基无可奈何,只好轻叹一口气,挥挥手,令高力士将她再送回杨铦之宅。如此事隔四年,杨玉环基于同样的原因再次出宫。

杨国忠得知杨玉环出宫,不明何故,即刻入杨铦宅中探望。他进入宅中,就见韩国夫人、秦国夫人和杨铦满面忧色地坐在堂中,其中未见虢国夫人的踪影,再向他们询问虢国夫人何在,秦国夫人说她在家不肯前来。杨国忠微一沉思,就知道这场风波的根源何在了。

杨国忠现在后来居上,其得皇帝宠遇,又在朝中风头正劲,入堂后,杨家兄妹就向他讨要主意。

杨国忠问秦国夫人道:“玉环如今是何心思?”因为秦国夫人与杨玉环年龄最为接近,诸姐妹中她们二人见面时说话较多。

秦国夫人答道:“玉环现在只是哭泣而已,我想法与其说话,她却毫无心思。她常常拿出那盒黄金钗钿发呆,偶尔叹道:‘什么海誓山盟,都是些唬人的鬼话。’我知此盒系圣上赠予玉环,她如此说话,显是对圣上有怨言。”

杨国忠摇摇头,秦国夫人此话更加印证了他此前的猜测,遂叹道:“唉,果然闹出了事端。我此前劝过三妹,奈何她不听,如今如何是好呢?”

杨家兄妹此前也知虢国夫人与皇帝眉来眼去,且她数次滞留宫中不回,现在杨国忠点明此事因虢国夫人而起,他们心中顿时了然,由此大惊失色。

韩国夫人怯生生地说道:“或者让三妹过来向玉环认个错儿?”

杨国忠道:“不妥。玉环此时正在气头之上,她若见了三妹,许是更糟。唉,三妹怎能玩火呢?我们一家能有今日富贵,皆缘于玉环啊!她如此横插一杠,岂不是想自败家门吗!”

杨玉环已为天下皆知的贵妃,且被皇帝宠爱无比。虢国夫人与李隆基暗度陈仓,缘于李隆基贪图新鲜因而偷腥,事儿终究不敢放于明面之上,且虢国夫人为寡居之身,说什么也难以达到杨玉环的地位。

二夫人及杨铦心急如焚,他们皆明此中道理,急问杨国忠如何挽救此颓势。

杨国忠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若想挽回局面,两件事儿缺一不可。第一件,圣上难舍玉环,待气头过去下旨复召;第二件,玉环不可对圣上有怨怼之心,还要主动向圣上请罪,以求宽恕。”

面前三人听了此话,觉得这两件事儿实比登天还难。皇帝果然难舍玉环吗?他会下旨召玉环回宫吗?就是那里屋面壁哭泣的杨玉环,又如何肯低下头来向皇帝认错呢?他们一时面面相觑。

杨国忠不容他们迟疑,决然道:“玉环的事儿,就请诸弟妹设法转圜了,此为我们杨门的头等大事,务须珍重。至于圣上那里,就由我去找高将军求情,请他设法在圣上面前维持吧。”

杨国忠因时常入宫替皇帝点筹,身上持有出入宫中的令牌,由此见到高力士很容易。杨国忠见了高力士,双膝跪地,脸上流出不绝的泪水,叩首道:“高将军,杨门遭逢大难,恳求援手则个。”

高力士脸色平淡,见杨国忠行此大礼微觉诧异,就伸手将他搀起道:“朝廷有规制,杨大夫不该行此大礼。来吧,请坐下说话,杨门如何有大难了?”

“玉环被斥出宫,莫非高将军不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