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本为西南乌蛮及白蛮人的蒙舍诏,当时乌蛮及白蛮人共有六诏,因蒙设诏居南方,故称南诏。六诏之中,南诏势力起初偏弱,其首领皮逻阁眼光卓识,不像其他五诏那样在大唐与吐蕃之间摇摆不定,他一直归附大唐,由此得到大唐支持势力渐强,最终统一了其他五诏,被李隆基封为台登郡王,后进爵为云南王。
皮逻阁死后,其子阁罗凤继为云南王。这阁罗凤年轻气盛,即位后又想向东兼并土地,此想法与大唐思虑不合,双方小有冲突,边关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罗希奭知道这些变故,却不明其中详细,就老老实实回答说不太清楚。李林甫为相十余年,其虽居京城,皆知天下细微。南诏的这些微澜他也心有体味,如此就思好一计。李林甫于是说了两个名字,并问罗希奭可否识得此二人。
这二人系李林甫安插在剑南军的心腹之人,罗希奭此前在李林甫宅中数次遇到过,遂答应道:“小可识得他们。恩相的意思,莫非让小可到了蜀中去见他们?”
“嗯,你去见见他们,并将这两封书信交予他们。他们若有回书,你就顺势带回京中吧。”
罗希奭不敢多问,遂拜辞而去。
陈希烈前次突然倒向杨国忠,令李林甫大为震惊,从此就对陈希烈有了许多戒心。他以往入宫请见李隆基的时候,往往带同陈希烈前往,自此后不愿答理陈希烈,入宫时往往独自一身。
李林甫这日入宫后向李隆基禀报完诸事,又拿出数道请表,说道:“陛下,此为蜀中之人的请表,请陛下御览。”
李隆基接过请表,慢慢地看了一遍,发现这些请表皆为蜀中之人联名而写,其内容只有一个,即是近来南诏形势有些不稳,亟需剑南节度使杨国忠亲临蜀地,以就近赞画机宜。李隆基读完后蹙眉问道:“南诏一向与大唐亲密,为何近来颇有异动呢?”
李林甫答道:“臣见了这些请表不敢怠慢,急召兵部与鸿胪寺相关之人问询究竟。看来这些请表所言属实,南诏形势之所以不稳,主要缘于二因。一者,自皮逻阁死后,阁罗凤继为云南王,此子行事有些刚猛,与剑南属吏交往有些失措;二者,杨大夫遥领剑南节度使,自领职后未曾至蜀地一步,如此就失于就近署理,有了脱节之感,使阁罗凤难知杨大夫威仪,就缺少了震慑之功。”
李隆基颔首道:“不错,卿言有理。哦,杨国忠现在兼职不少,头绪纷繁由此失措。李卿,你有人可荐吗?若有得人,可授其为剑南节度副使,也可替杨国忠分出些繁务。”
李林甫笑道:“杨大夫精力旺盛,处事得宜,若令杨大夫专注一些,其实不用再授副使。”
李林甫深明杨国忠此时的心性,杨国忠春风得意,最欲揽权,恨不得将朝政大权皆集于其手。譬如剑南节度使一职,他不置一事,却最爱此职的威风,像出行华清宫之时,即以此职建纛,他断然不会轻易丢手的。
“哦,卿意欲何为呢?”
“臣以为,可遣杨大夫入蜀地镇抚一段时日,以杨大夫之能,其亲掌此职后威力顿现,那阁罗凤见杨大夫亲临,定知朝廷专注剑南,他从此定会敛行低眉,不敢再有异动。”
李林甫派罗希奭入蜀地联络,让蜀人联名上请表,催杨国忠亲署剑南节度使之职,即是想让杨国忠离开京城,使其渐与朝政疏远,此为釜底抽薪之计。
李隆基闻言,当即明白李林甫的真实心意,然李林甫建言合理,他也无话可说。就内心而言,李隆基渐增杨国忠之势,其实是要用他来牵制李林甫,现在渐入佳境,李隆基其实不想让杨国忠离开,他于是沉吟道:“国忠长于理财,未曾亲历军中之事,他是否亲身入蜀地,其实无碍吧?”
李林甫前来之时早已想好劝说皇帝之计,见皇帝话中透露出不愿杨国忠离京的意思,遂微笑道:“陛下,如今大唐国势鼎隆,最具震慑之力,遂使四夷来朝。国家势强,边将其实不用兴兵弹压,以势抚之即可。杨大夫为陛下重臣,又身兼诸职,他不用识军机之事,只要赴蜀地走一遭,即可令南诏心惊,从而稳定边陲。”他见皇帝沉吟不言,又继续言道,“陛下,臣之所以如此认为,其实有诗为证。”
“有诗为证?卿欲言何诗呢?”李隆基知道李林甫缺文少墨,今日却主动谈诗,就觉得有些奇怪。
“臣近来偶读岑参之诗,最喜《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与《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二诗,现抄录于此,请陛下御览。”
李隆基先读《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一诗,就见其中写道: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犹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李隆基再读另一首诗,仅看完“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数句,就击节赞道:“果然好诗,其迥拔孤秀,语奇体峻,意亦造奇,实与李太白相似。李卿,朕此前曾听闻过岑参的诗名,他现在何处呀?”
“禀陛下,岑参原为河西节度使府书记,现调至安西节度使府判官。”
“哦,此人诗才卓著,堪当重用。”
李林甫今日献诗并非替岑参美言,其意指杨国忠。李林甫为相多年,既减少会试得中者的数量,又将得中者多授以散阶之官。他要努力营造一个四平八稳的局面,不肯让有才之人崭露头角。现在皇帝欲重用岑参,他先含糊答应一声,继而言道:“陛下,臣读过此诗,深叹我朝边功,早已凌于汉武帝时代之上。察以往朝代,少有将边塞之事入诗,如今‘边塞诗’蔚为风尚,其中彰显陛下文治武功之功业。”
李隆基见李林甫拐弯抹角,终于将话题扯到杨国忠赴蜀之事上,心中甚赞此人用心良苦,遂微笑着说道:“若如卿言,国忠势必入蜀地走一遭,如此方能解剑南之危局么?”
“臣以为是这样,乞陛下圣裁。”
“也罢,就令国忠克日出京,就由卿代为转述吧。”
李林甫终于说通李隆基,心中就惬意万分。他拜辞李隆基返回中书省,行在路上又在琢磨下一步的行动:只要杨国忠能够顺利离京,其势顿时失却大半,那么再施巧计,管叫他有去无回!李林甫想到此节,心中又泛出不屑之意:一个成都街头的混混,还敢妄想与自己相抗,真正瞎了眼了。
杨国忠听罢李林甫笑吟吟地转述了皇帝的旨意,心中顿时感到五雷轰顶。他出了中书省,也不回自己的衙中,竟然不知不觉进入了京兆府。自从鲜于仲通入京以来,杨国忠将之视为心中的倚靠,每遇大事皆要与其商议。
鲜于仲通眼见杨国忠失魂落魄的模样,知道有大事发生,遂将他迎入侧室问询究竟。
杨国忠将皇帝旨意说了一遍,最后黯然说道:“圣上遣我出京,这些身兼的差使眼见毫无用处。唉,早知如此,我干吗要兼知这个劳什子的节度使?!”
鲜于仲通思索一阵,然后坚决地说道:“若杨大人出京赴蜀,未必是圣上的心意,其中定有李林甫的‘功劳’。下官此前得闻一些蜀地传来的讯息,恐怕与此事有关。”
“什么讯息?”
“前时罗希奭去蜀地巡查边事,其身在蜀地未走,就有人联名上书。下官得讯后曾百方打探上书内容,奈何他们口风甚严,未曾询问出来。今日看来,这些上书许是与大人有关,定是出于罗希奭指使。”鲜于仲通虽入京为官,蜀地的讯息仍畅通无比。
“依鲜于兄猜测,让我入蜀定为李林甫的阴谋吗?”
“应该是这样!圣上现在日益倚重杨大人,哪儿肯让杨大人离京呢?”
杨国忠恨声道:“这个老不死的奸相,竟然敢动我的心思!鲜于兄,此为李林甫的阴招,然他毕竟说动圣上有了旨意,如何是好呢?”
鲜于仲通沉默一阵,方缓缓言道:“圣上心意到底如何?杨大人其实不知。依下官之意,杨大人这就速速入宫面见圣上,届时请杨大人察言观色,以探圣上真实心意。”
“若圣上坚意让我入蜀,如何是好呢?我不想入蜀,又以何理由向圣上申明呢?”杨国忠此时已六神无主,心中毫无主意。
“嗯,若圣上坚意让大人入蜀,大人也不可与圣上硬抗,可顺势拜见贵妃,让贵妃向圣上求情。至于理由嘛,大人身兼诸职,若入蜀则无法处置,即为现成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