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现在基本上不行朝会之议,能近其身边禀报之人仅为寥寥几人,言官与朝臣又被李林甫整治得规规矩矩。外人言说皇帝受了杨国忠的蛊惑,确实有道理。因为如此处置李林甫,颇有杨国忠行事之风韵。
陈希烈因忌惮杨国忠之势,极力在皇帝面前推荐杨国忠,如此就保有了自己左相的位置。如今杨国忠上位为右相,陈希烈待之依旧唯唯诺诺,与当初待李林甫之态毫无二致,杨国忠上得皇帝信任,下面又毫无阻碍,由此可以大展拳脚施展一番了。
按照朝廷旧制,宰相须午后六刻始出归第。李林甫为相时,看到李隆基废除了早朝之制,遂向李隆基奏言天下无事,每时巳牌之时即还第。从此军国机务填委,皆决于私家。杨国忠如今为右相,除了入宫面见皇帝或有廷议之事外,其余事体皆在宅中决议,大小官员须入其宅中奏事。
陈希烈这日入杨宅中奏事,二人叙话毕,杨国忠问道:“陈左相,国忠初为宰辅,不知朝中当前大事为何?”
陈希烈答道:“如今新年刚过,则吏部诠选授任为头等大事。往岁吏部经‘三注三唱’,再经门下省审核,须自春至夏,方能将此事办妥。”
杨国忠不以为然道:“不过例行的诠选授任,又如何成为头等大事了?也罢,这些事儿此前皆是李林甫亲为,你为我详述一遍吧。”
“自从李林甫为相之后,一直循资格授任。十余年来,吏部建有相应的格令条例,再依个人考功评绩,依序而为。”陈希烈为求详细,将诠选之制逐条解释。
杨国忠听得头昏脑涨,打断其话头道:“罢了,这些格令太过烦琐。既然循资格授任,又搞那么多的条例干什么?譬如人品一节,竟然有二十条之多。”若循资格授任,须以考功评语为辅,像人品高下,条例中规定有二十种,某人资格足够,然人品低下,一样不能授任。
陈希烈道:“天下官吏众多,且良莠不齐,只有以成序格令套之,方有统一规矩。”
杨国忠斥道:“哼,李林甫此前果然循资格授任吗?他用此名义蒙蔽圣上,再以这些格令暗自调之,那么授任何人,皆有他李林甫一人定之了。”
李林甫用人,固然安插亲信,然总体上还依规矩。陈希烈随侍李林甫多年,还是赞同他的做法。现在杨国忠大为光火,陈希烈知道替前任辩解,无疑自找没趣,遂缄口不言。
杨国忠稍一思索,即说道:“也罢,自今日始,我们就将那些烦琐格令废除,用人无问贤不肖,选深者留之,依资据阙注官。陈左相,如此一来,天下人定会欢呼鼓舞,赞扬其公平公正了。”
陈希烈有些瞠目结舌之感,又在杨国忠面前不敢露出半分诧异之态。只好连声赞道:“杨右相所言甚是,从此就可化繁为简,且公平正直。”
历来选官,既重人品,又重才识,杨国忠却提出“用人无问贤不肖”,不管是好人坏人,只要资格有之,即可授官。如此授官标准,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杨国忠又得意扬扬地说道:“不过一件简单的事儿,却让李林甫弄得复杂无比,竟然要春去夏来才能搞成。陈左相,你且看我的手段若何?”
杨国忠的手段确实简单无比,他先令吏部侍郎带领属吏入己宅中,不过一个时辰就将授官名单勾画出来,然后就带领他们入了尚书部堂。
陈希烈已闻唤带领门下省给事中、诸司长官在堂中等候。
杨国忠在堂中坐定,然后笑对陈希烈道:“陈左相,今日我等二人主持,又唤来门下省、吏部诸员,就将授任一事定下来吧。”
陈希烈不知杨国忠闹什么玄虚,只好恭顺地答道:“全凭杨右相吩咐。”
杨国忠就目视吏部侍郎道:“好吧,我们这就开始吧,你将那名单读上一遍。”
吏部侍郎于是展开名单宣读。
按照此前规制,此名单例由吏部侍郎召集吏部司封郎中、考功郎中及员外郎,加上一应主事,计有近二十人初评。他们依授任之制,再依个人资格及考功评语逐人审核,提出名单后经过“三注三唱”,方敢将名单呈于吏部尚书。这日由杨国忠主持,不过用了一个时辰即勾画而成,堪称神速。
吏部侍郎读过名单,杨国忠道:“陈左相,此为呈送门下省审核的名单。今日门下省相关人员皆集于此,你们若无异议,就可呈送圣上过目了。”
门下省属吏面面相觑,他们此前对吏部送呈名单须拿来人员的履历和考功评语一一复核,最少也需月余乃成,哪儿能须臾即成呢?刚才吏部侍郎仅读了一堆人名儿,他们又如何知道这些人到底如何呢?
陈希烈现任左相,即为门下省之首。看到属吏皆为一片惊愕的神色,他心中慨叹果然见识了杨国忠的手段,遂拱手说道:“杨左相行事快捷,吾等心悦诚服。吏部所唱名单,定依朝廷规制精选而出,自是万分妥当的,吾等没有异议。”
陈希烈既然发声赞同,那些门下省的属官虽心存不满,又有哪一个人敢吭声呢?于是昔日的“三注三唱”选官之制,以及门下省复核之举皆废其实,变成杨国忠一个人自弹自唱,当然变得简捷无比了。
杨国忠哈哈大笑道:“好呀,此事既罢,本官就要上覆圣上了。哈哈,你们往岁忙碌数月,想不到竟能一日就可议定吧?今后诸位署理朝事,务必如今日这样去繁就简,也可腾出些时辰多办一些事儿。”
朝政之事中,授任官吏实为重要。朝廷官吏向来万众瞩目,人人皆想跻身官途,由此来博得富贵。杨国忠不识授吏实为万众仰望之重,先发出“用人无问贤不肖”之谬论,再以轻狂之态破坏慎重选人的程序,由此流毒天下。
李隆基看到欲授任名单,既不知人名为何人,也不知他们因何被授任,却对杨国忠能够快捷办妥此事大为赞赏,当即提笔签署。
鲜于仲通回到蜀中任剑南节度使,云南王阁罗凤闻知,当即备礼入蜀拜望。鲜于仲通想起杨国忠临行前的嘱咐,少不了虎着脸将阁罗凤呵斥一回。阁罗凤年轻气盛,当即与鲜于仲通顶撞,恼得鲜于仲通当场令人将其驱出官衙。
阁罗凤只好黯然返回南诏。
及至杨国忠成为右相的讯息传到蜀中,鲜于仲通闻讯大喜,即在锦云楼里大摆宴席,邀属吏和蜀中豪富之人共饮庆贺。其宴酣之际,忽得快马来报:云南王阁罗凤率兵反了大唐,已然攻下姚郡,并擒杀云南太守张虔陀。
此事其实有其根由。阁罗凤某日携礼拜会云南太守张虔陀,一行人入了姚郡城,即入衙请见。张虔陀此时已知鲜于仲通待阁罗凤的态度,待阁罗凤入衙之后,他坐在案前,竟然不肯起身相迎,完全将阁罗凤视为属下。与阁罗凤说话,也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他看到阁罗凤随行之人中,有三名皮肤白皙之女甚是艳丽,心中暗想,这三女莫非是阁罗凤奉献给自己的吗?待阁罗凤一行人入馆舍居住之后,即派人前去索要。
白蛮之女生得皮肤白皙,由此与中土女子相比显得艳丽无比。张虔陀属意这三名女子实在犯了大错,因为她们非为奉献之人,恰恰为阁罗凤随带的妾姬!
阁罗凤向来将南诏视为大唐的藩国,不想这日却遭受了一个太守的鸟气,他回到旅舍就在那里詈骂不已,不想这个鸟太守又瞧上了自己的女人!他的心间一横,令属下将女人送出,第二日一早即带从人返回南诏。
阁罗凤再来姚郡的时候,身边率领着大队人马。这些南诏之兵多年来战斗频繁,皆为善战之人,一个小小的姚郡不在话下。他们并未硬攻,先领小队人马占领大门之后,方才纵马入城砍杀。张虔陀尚未识尽白蛮女的滋味之时,首身已然分离。
鲜于仲通闻讯大怒,即驱剑南军三万人前往掩杀。两军对阵之时,阁罗凤独马走出阵列,请求与鲜于仲通说话。
鲜于仲通在数十人护持下走出阵列。
阁罗凤欠身说道:“鲜于大使,本王心向大唐,雅不愿与大唐为敌。此次张虔陀待本王无礼,更欺辱本王亲眷,方有此祸。”
鲜于仲通道:“你攻我城池,杀我大唐命官,难道还能巧辩不与大唐为敌吗?”
阁罗凤道:“为消弥此祸,本王愿罢兵退回南诏地面,并出财帛予以赔偿。”
“哼,你兴兵作乱之心已非一日,老夫已隐忍多时了。你想罢兵也可,从此南诏不复为国,须成为大唐的郡县,老夫再奏请圣上,容你入京为藩王。”
阁罗凤哈哈大笑道:“我慕大唐之势,却不怕你的这些破兵。哼,你隐忍多时,却不知我忍你们的鸟气也多时了。”
大唐承平多年,除了东北境与西北境有战事,大唐将士在那里得到战斗磨炼之外,其他地方少有战事,已成承平将士。剑南军的这三万兵马看似雄壮,如何是能征善战的南诏兵对手?双方对阵冲杀数番后,唐军将士早被冲杀得七零八落。唐军大败扎营,又被趁着夜色前来偷营的南诏兵偷袭成功。
鲜于仲通携带的三万兵马只剩下不到一万,他只好带领残兵退回成都。
按照大唐规制,边将遭此大败实为大罪。鲜于仲通心知肚明,他一面令属下设法阻止兵败讯息外传,一面传令选出健壮脚力,他要紧急入京向杨国忠讨要主意。
鲜于仲通风尘仆仆入京,是时夜色已至,他趁着夜色径入杨国忠府中,一片惶恐之色向杨国忠禀报了详情。
杨国忠闻言大怒,骂道:“这个该死的阁罗凤,竟然敢与我作对!鲜于兄,他是不是与李林甫颇有渊源呀?莫非他得知李林甫被废为庶人,就想来替李林甫报仇吗?哼,若果然如此,我定然禀报圣上,还要加罪于李林甫!”
鲜于仲通见杨国忠如此思虑,有些哭笑不得,又不敢说张虔陀掳人妇女,因而激变,只好附和道:“杨大人所言甚是,当初李林甫想让大人离开京城,许是与阁罗凤暗通声气,二人遥相呼应,由此来陷害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