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只是试探。”晏濯香一边磨墨,一边笑道。

“试探?”我打着扇子思考,“试探本官是不是断袖?”

晏濯香手中的墨石未停,颇具意味地问了一句:“是或不是,与她而言,有什么关系么?”

我再思索,断然道:“没有。本官断不断袖,与她半两银子关系没有!”我看着神算子磨墨,心痒问道:“那究竟试探何事?”

晏濯香放下手中墨石,抬头看我,“试探,圣上对侍郎的眷顾已到何种程度。”啪的一声,我手里的扇子落到了案上,我忙捡起来。晏濯香深意地看我,“不妙的是,今夜试探,再次在昭仪娘娘心中证实了顾侍郎地位不同寻常,无法轻易扳倒的事实。”

我笑得勉强,“她做她的后妃,我做我的蠹虫,她扳倒我做什么?”

“这就要看,沈昭仪是谁,顾侍郎又是谁了。”晏濯香深邃的眼睛朝我看来,古潭幽深,湮没一切尘埃的阻挡,我忙往岸边走,指着左侧方,兴奋道:“看,好大的月亮!”

晏濯香朝“月亮”看去,我亦望过去。

正跨过门槛的“月亮”见室内有人朝他看去,不由停了步,也回望了过来。我收回了抽搐的手指,晏濯香从席上起身,笑道:“稀客,谢大人请!”

我拾掇了扇子,忙跟着从席上起身。谢沉砚瞧我一眼,疑道:“顾侍郎说的什么月亮?”

“天上的月亮啊,今夜又大又圆。”我咧嘴一笑,作诗人抬首状,往屋外望去,同时诗兴大发,“我本将心向明月……”

我的诗兴在我们三人一同抬头远望时被扼杀在了半萌芽状态。

谢沉砚道:“今日初一,没有月亮。”

晏濯香道:“子时起风,乌云遮天。”

我干笑一声,“……奈何明月照沟渠。”

翰林院此刻除了我们三人,连侍卫都睡着了,唤不来仆从,晏濯香自己去旁屋寻了方席,给谢沉砚坐了。

“谢御史为何也半夜不睡觉?”我无比好奇,按说谢沉砚这样的御史台官员,公正不阿,应是早睡早起,报效朝廷才对。

“听说……”谢沉砚看着前头的一盏琉璃灯,容颜甚是端正,“晋王今夜被送回宫……”

“嗯。”我瞧着他,心道面前这二人都是消息灵通的人士,宫里一点点鸡鸣犬吠都能在第一时间知晓。不过,话说回来,晋王被送回宫,与谢沉砚半夜不睡觉有什么关联么?我不得解,继续瞧着他,等待下文。

晏濯香亲自给我们看了茶,我喝了口茶,还盯着谢沉砚看。谢沉砚也喝了口茶,似乎没打算有下文。

“晋王是顾侍郎亲自护送回希宜宫,谢大人消息倒灵通。”晏濯香也喝了口茶。

谢沉砚模凌两可地应了一声,继续喝茶。我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感觉这哑谜好深奥。三人又喝了一阵茶,谢沉砚忽然抬头看我,“顾侍郎在希宜宫……”

我手一抖,茶水洒出。谢沉砚眼神一转,低声道:“下官不是要写奏本,侍郎不必惊慌。”

“哦,这样啊。”我长吁口气。

“侍郎怎会跑去后宫的?”谢沉砚又将眼睛转过来,凝视于我。

“此事,说来话长说来话长……不说也罢……”我痛苦地将头扭向一边,在晏濯香跟前丢人倒也罢了,再在谢沉砚跟前丢人,我一张老脸就挽不回来了。

“哦。”谢沉砚见我为难,便也不再深究,思忖了一会儿道,“上回杏园案子尚未完结,三司会审也审了个莫名其妙,虽然圣上不让再查下去,但留待隐患开枝散叶,日后只怕祸患无穷。”

我忙瞧他,琢磨着措辞,“据说……谢御史被降了职,可是……因为……三司会审的事情?”

谢沉砚低头瞧着茶杯里的绿叶子,淡淡道:“宦海沉浮,再寻常不过。”

我顿时觉得此人身后放射着万丈光芒,人家被降职后多么淡定,我被削了俸禄就哀叹连连,相比较起来,我是多么庸俗,多么不堪,多么无耻。我正在忏悔时,谢沉砚忽然双目辉辉地望着我,“御史台人事多变,顾侍郎不必自责。”

“自责?”我从鞭笞自己灵魂的情境中醒过来,不解地瞧向他。

这时,取了笔继续在纸上书写什么的晏濯香也不抬头,闲闲道:“顾侍郎想必是在对比与谢御史的境界高下,或许大概并没有因可能也许有的牵连而产生某种些许特定的自责吧。”

我埋头喝水,顾左右而言他,“这铁观音果然是名茶啊名茶,提神得很!”

谢沉砚瞧着我,欲言又止。

“谢御史有话直说。”我诚恳道。

谢沉砚瞧了瞧我,再瞧了瞧我手里的茶杯,“这个,似乎,大概,是碧螺春吧?”

我低头看着水杯里泡着的叶片,色泽碧绿,条索纤细,卷曲成螺,满披茸毛,果然是碧螺春不假。“谢御史对茶颇有研究啊,啊哈哈……哈。”我干笑了几声,拿扇子虚扇了几下,一眼瞥见晏濯香在写字,忙伸长了脖子,“晏编修在写公文?”

“子夜时分,三人对饮,写公文岂不煞风景。”晏濯香取了一张纸摊开在我跟前,看着我笑道,“天牢内,侍郎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不待我回答,他提笔在白纸上飞舞了一个字,正是那日天牢内我拿树枝在地上草书的一个字,居然模拟地纤毫毕致,若不是看着他在我面前当场写下,我只怕要怀疑这是我什么时候梦游写的字。我想起那日对他允诺的,什么时候认出这是什么字,什么时候本官就不吝赐教。

我合上扇子指着白纸黑字道:“晏编修可辨认出来了?”

谢沉砚凝视着这个草书,蹙眉,“这也能辨认出来不成?草书成这个模样,莫非是顾侍郎的字?”

我谦虚地应了一声。

晏濯香又取了一张纸,垫在方才的纸上,再提笔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运笔有力,开阖大气,字迹端妍,呈在我面前。

我看了一眼,没说话。谢沉砚也看了一眼,念道:“香。”

的的确确是个“香”字。

谢沉砚拿起先前那张纸比对,诧异不已,“这如何能看出来,是个香字?”

“是啊,这如何能看出来?”我附和道。

晏濯香搁笔,并不回答我们的疑问,面上一笑,将话题扯了回去,“顾侍郎该兑现自己的话了吧?”

“那是应该的。不过,今晚难得大家兴致这么好,不如,我们去喝酒吧?”我将手里的茶放到案上,嘿嘿一笑,“喝茶终究寡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