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你等等!”空空风一般跑走了。

夏末初秋的风吹过葡萄藤架,飒飒作响,显得苑中一片静寂。梅念远青衫微扬,一手搭在桌缘上,两眼看着前方草地上追逐的蛱蝶,在发呆。

我远远看了几眼,矮身坐到屋檐下,摸出袖中发簪把玩。

很快,空空又奔了回来,抱了一个大酒坛,喜滋滋道:“总管哥哥,这是我藏的女儿红,幸好没被顾浅墨发现,不然我们就没得喝了。”

两人都用海碗喝起酒来,看得我直咽口水。

“总管哥哥平时不喝酒的,是有什么心事了么?”空空挨着梅念远坐下,巴巴望着他。

“谁没有个心事,你莫非没有?”梅念远喝起酒来比喝茶还利落,令我瞠目。

空空垂下眼睑,“我的心事可多了。”

“譬如?”

“半年后能否完成师父的考核,继承盗圣的名号,以后独自闯江湖。还有,以后怎样在京师做一件大案,一夜成名。还有,成名后要不要在大庭广众下出现,要不要让长安的少年公子们仰慕。还有……就是……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一个,是温柔一些的好还是冷漠一些的好,是会管家一些的好还是会做官一些的好……”说着,空空不时抬头瞟一眼喝酒的梅念远。

梅念远随口应道:“果然挺多。”

“总管哥哥……”空空摇着他手臂,半似撒娇半似嗔怪,“你有没有听人家说的后面的话嘛!”

梅念远放下空碗,抱起酒坛给自己倒酒,“后面的温柔冷漠?”

“嗯嗯!”

“自然是冷漠一些的好,会做官一些的好……”梅念远一口饮尽碗里的酒,“女人不都是喜欢这样的么。”

“可是……我觉得温柔一些会持家一些也蛮好呀!”空空热切望着他。

“哪里好?”梅念远抛了酒碗,摇摇晃晃起身,“她又不喜欢……”

空空要去扶他,被他推开。我远远看着他一步三晃地去了自己院里……

我叹口气,从另一条道上绕着跟了去。

他进了卧房,也不关门,径直往内去了。我随后跟上,替他关了门,轻手轻脚绕到屏风后。见他直接往床榻上一躺,不更衣也不盖被,过了一会儿,寂静无声。

我走到上锁的箱笼前,摸出了袖里的钥匙,蹲□,将钥匙插/进了锁孔里,停了停,没去扭开,直接又取了出来。走到床边,替他衣物稍微打点了一下,拉过被子盖到他身上。见他酒晕上脸,想是醉得不浅。我将钥匙和发簪一起放到枕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看他入睡,看得我也想睡觉了。准备起身,忽地被人拉了回去,力道直接将我拉得一头倒到枕头上,随后一只手搭上我腰间,入睡的人侧身将我抱住。

“总管……”我欲起身,将他喊了一声。

“既然只在梦里来,就留在梦里。”他含糊着说,将我抱得紧紧,眼眸的确也没睁开,似乎是在说梦话。

我躺在他硬硬的床榻上,枕着同一方枕头,嗅着女儿红的酒香和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打了个哈欠,眼皮子打架,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飘着酒香的梦境的确叫人乐不思蜀,躺在一个温暖的所在,从来没有过的踏实。追逐着酒香,我翻了个身,梦里眼前出现了个大酒坛子,我大喜,两手将其抱住。居然是个软和的酒坛!

酒坛忽然发出了声音:“这个梦与往日不同呢……”

我应道:“嗯,不同,酒坛是软的……”

“浅墨的触感竟跟真的一样……”

“酒坛的触感比较奇怪呢……”

就这么着,抱着酒坛,不时喝一口,不时对几句话,十分满足地睡了过去。

黑夜来临,白昼轮流后——

我欲翻身,左翻被堵住,右翻被拦住,心中十分不满,继续锲而不舍地翻身。旁边的一堵墙跟着动了动,浅睡中的我见有机可乘,使劲欲将墙推倒……

软墙忽然有了意识似的,松动了,慢慢苏醒了……

推墙大业告成,我满足地一个左翻身,将肉墙彻底推平在地,继而趴在躺平的肉墙上歇息,一条胳膊搭了上来,一条腿绕了上来……

耳朵下传来渐强的心跳声,我忽然觉得这堵肉墙不寻常,猛地醒了过来,睁了眼,入目是眼熟的青衫,目光再往上,抬起脑袋一俯瞰——

正对上一双看我的眼睛。

我眼皮跳了跳,“早。”

“早。”他僵硬地回了一句。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你能把腿拿下去么……”

我转头往自己腿上一看,好像压在一个不太好的地方。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腿也收了胳膊,一个右翻身滚了下来,滚得有点猛,直接“嘭”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床上的人忙起身下地,把我扶起,愧疚道:“只是让你挪一下腿而已……”

我摔得眼泪花颤抖,“我有没把你压坏?”

“……没。”他不自在地转过头,抱我到了床上,“你怎么在……”

“这个……有点小缘由……不说也罢。我回房睡去,你接着睡。”我起了身。

梅念远坐在床边,看我一眼,“走回去只怕就没有睡意了,不如……你就在这里睡。”

于是我接着躺回床上,他在床边坐着。闭了会儿眼没睡着,睁眼见他坐靠在床尾闭目。我爬过去,扯了扯他胳膊,“这是你的床,你来睡,我回去。”

他睁眼望住我,将我拽住,“再待一会可以么?”

我垂头思量一番,拉他回床,自己贴着里侧躺了下去,他则在我旁边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