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原本还在打瞌睡的小貂,被外面来的山风一吹,打了个哆嗦,在简单的蒲团上头缩了缩身子,半点没有醒的预兆。
见愁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只乘着这吹来的一阵风,悄无声息地飞出了窗外,飘摇如仙鹤一般,掠过了昆吾半个山头,朝着山下林间落去。
一百一十六座接天台上,皆空无一人,不复白日的热闹。
清溪一条,从昆吾山顶流下,顺着长满了草木的林间,一路蜿蜒而去。溪流两旁的林木,因已入深秋,已经带着几分枯黄,被打上一层白霜,偶尔从林间碎落的月光坠下,铺在草木枝叶上,更有一种凄冷之感。
见愁落下来,已失了陆香冷踪迹,索性信步顺着这林间走去。
幽冷的月,最易引起人愁思的一片。
见愁忽然想起,她曾与谢不臣有花前之盟,月下之誓。
在这样的一轮月下,她曾为他忽然来的低低一句“何堪揽月青天上”而怔忡,也曾与他两人奔袭在深巷之中,躲避着追杀而来的仇人,曾携手在这晓月之下,去到陌生的小村庄,隐姓埋名,彼时他还叫谢无名,后来改名不臣改字无名。
也是在这样的一轮月下,死而复生的她,带着扶道山人回了依稀如故的村屋,在针线篓中看见了她那未出世孩子的银锁。
“嗡……”
琴弦震动,霎时有淙淙的琴音流出。
见愁深陷于思绪之中,想着如今站在谢不臣曾修道两年的昆吾地界上,却不得仇人相见可拔剑相向,竟也觉出一种讽刺来。
那琴音入了她耳中,流淌到她心里,只带着一种难言的平和之意。
这是很简单的琴音,甚至听不出是什么曲子来,似乎只是信手一拂,随便出来试音的调子。
然而,越是随心,越是自然。
见愁脑海之中翻涌的思绪,没有平息,只循着这琴音而去。
溪水在她脚边,渐渐变得宽阔了那么一些,淌过长满了青苔的山石,终于汇入了前面忽然出现在见愁视野之中的湖泊。
一片茂密的森林阴影,环绕着中间那平滑如镜的湖泊。
几乎不起半点波纹的水面上,倒映着天上那一轮霜月的影子。
湖边有一条木头栈道,朝内延伸出几丈,瞧着有些古旧。
一道素白的身影,便在湖心这木道的尽头,面前有一张木台,上头摆了一樽酒,她双膝之上摆着一把新制的木琴,正轻轻用手指拨动才上的琴弦,带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
见愁慢慢从林间的阴影之中走出,来到了湖泊之畔。
琴音一下止住,像是主人察觉到了有人的到来。
陆香冷侧过眼眸来,朝左边一望,果然瞧见了一身月白长袍的身影,不过在认清她身份的时候,也有几分诧异。
一时静默。
“星夜难眠,见着外面有人追逐,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所以顺路下来走走,没想到有陆道友雅兴饮酒抚琴,所以循声而来。”
见愁慢慢地走上了栈道,一举一动倒是极为自然。
“昔日得陆道友赠碗一只,没料想今夜又偶遇一番,见陆道友独自饮酒,不知是否又能讨上一盏佳酿来饮?”
陆香冷之前远远见过见愁一眼,如今切切实实看她走到自己面前,果真还是昔日在白石山上所见的那一名女修,心底顿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来。
“原来是见愁道友。”
“星夜前来,只怕是搅扰了陆道友的雅兴,不过故人相见……”见愁微微一笑,“久仰,久违。”
久仰。
久违。
陆香冷微微一怔,只觉得此四字颇妙,有几许值得玩味之处。
她那缠着黑气的手指,压在琴弦之上,一片静默无声后,亦笑:“是久仰,是久违。美酒佳酿虽无,却有清泉几盏,见愁道友如不嫌弃,或可一叙。”
“如此,却之不恭。”
见愁于是走上来。
陆香冷将那未完成的木琴放到了身侧,取出另一只酒盏来,手指一按,便有一长颈酒壶出现在她手下,一倾,便有汨汨琼浆坠落,注入酒盏之中。
见愁顺势落座在陆香冷对面,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两边放着酒盏的木台,竟然是一座棋台,上面还错落着不少黑白二子,拼成一局珍珑残局。
一时之间,见愁颇感兴趣。
“不知这又是哪一位高士所留……”
一口道出“高士所留”,却不言是陆香冷所留,只因为见愁一眼便判断出陆香冷才来不久,也没有落棋的时间,所以连询问是否是陆香冷留下的棋局都审了。
观察力和下意识的思考,让她的判断与言语有别于庸人。
眉似罥烟微蹙,陆香冷整个人在月下仿如透明。
她看了见愁一眼,微微笑道:“我来时便有,也未损坏此一局,只是做了一回俗人,将棋台作了酒台。”
“如此却是有些浪费了……”
见愁的目光,从这棋盘的一子一目之中划过。
这棋盘与俗世间棋盘毫无差别,一枚一枚的棋子,材质都为石质,伸手轻轻一触,粒粒圆润。
陆香冷道:“这棋子乃是湖底的黑白石头,被人随手抓起,轻轻磋磨,便成这一颗颗圆润的棋子,黑白棋子之间,颜色其实有隐约的不同。这一位执棋者,也似随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