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先前强压下来的那一种忌惮,竟是又深了一层。
谢不臣也是过目不忘,此刻自然将《青峰庵四十八记》之中与“八部天龙法身”有关的内容都回忆起来,细细研究了一遍。
可令他惊异的是,这一门功法,他竟看了个一知半解!
不仅是其中的“玉涅”“金身”等词看不明白,就连整个修炼方法都让他觉得无比费解,似乎不应该是十九洲修士,至少是中域修士所能理解的。
他只看出来,这一门功法乃是内外兼修。
可见愁为什么能修炼?
是因为,极域?
那消失的六十年,大约是见愁唯一还笼罩着重重疑云的秘密了。没有人知道当初九重天碑的诡异变化到底出于何故,见愁和崖山也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过见愁在极域的修行和境界的变化……
谢不臣无声地尝试了几次,可一向天才的他,在这“八部天龙法身”上不仅寸步难进,甚至根本不得其门而入!
他自己想了半天,竟是没忍住,笑了一声。
可也就这样了。
不能修炼就是不能修炼,此刻更不可能对见愁做什么,也不过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罢了。
当务之急,毕竟不是争斗。
人有张良计,他有过墙梯,谁没有自己的修炼方法呢?
所以仅仅也就是忌惮这么片刻,接下来,谢不臣便将自己所有的心思深藏,重新收束了心神,将自己的功法运转了起来,周身立刻有几分异样的气息,犹如水波一般,氤氲了开去。
在这一座与世隔绝的佛塔之中,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除了头顶上那不断泻下的流苏一般的金色佛光,除了见愁谢不臣两人修炼时环绕于身周的种种流动的气息与异象……
塔墙高伫,壁刻神佛静默,灰尘停留在他们慈悲眉眼间,一动不动。
时光地流淌了过去,在两人的身上刻画下了不同的痕迹。
佛塔内一切如旧,似乎什么变化都没有,;可佛塔之外、须弥芥子之外的世界,却已经是斗转星移,几度秋寒。
时间,在这一座佛塔中,被拉长,漫漫仿佛没有止境。
无比安静,也无比孤寂。
第一次,见愁对“修士”的存在,有了如此清醒又现实的认知。
凡人庸庸碌碌,一生也不过近百年,从出生到死亡,几乎都在为了生计和享乐而奔波,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他们存在的意义。
可对于修士而言,时光却如此漫长。
他们需要修行,一闭关便是几十上百年,面对的是天地间只有自己的孤独,体味的是那种无法言说的寂寞。
所谓修士,不管是追求大道,追求力量,还是追求时间,都是在穷尽自己的一切,与这漫漫没有止境的时间斗争……
太长,太久。
一遍一遍,重复着枯燥的修炼……
若非睁眼还能看见斜对面盘坐的谢不臣,见愁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仅剩的存在;
若非睁眼还能看见下方依旧在修炼的见愁,谢不臣也会禁不住怀疑这世界本是一片虚无,也许就连自己也不存在。
在这漫长的、模糊了周遭一切的孤寂修炼中,他们既是对方咬牙坚持下去的宿命仇敌,也是相互提醒对方存在的、黑天里唯一的一线幽光……
仇恨,偏共生死。
在这近乎静止的佛塔中,一开始见愁还记着流逝的时间,可随着它越来越漫长,并且看不到边际,这样的计算便也跟着迷糊了起来。
三百年,四百年……
又或者是五百年?
没有谁能说得清楚。
见愁只知道,自己重新睁开眼的时候,那静静虚浮在她身后的八部天龙法相,已经剔透璀璨如琉璃。
其溢散而出的氤氲华光,甚至盖过了头顶上流泻的佛光。
这一刻,谢不臣似有所感,几乎与她同时,睁开了双眼,露出那历经了久长岁月而越发深邃的瞳孔。
四五百年的修炼,对这样的两个天才来说何等恐怖?
谢不臣在二十五层台阶上修炼到何种境界,见愁不知,可对于自己此刻的境界,她却是一清二楚。
若以极域境界来划分,已经突破玉涅,金身圆满,直达第六境合道!
身修元婴巅峰大圆满,魂修合道中期!
从古至今,从十九洲到极域,还未有一人能有如此骇然的成就!
身魂境界相差如此之大,一者还在第四境元婴,一者却已经在第六境合道,却还硬生生稳住了,并未因此爆体而亡,堪称奇迹!
“试试?”
太久没说话,不管是语气还是嗓音,都有一种异样的沙哑和刺耳。见愁终于还是打破了此间的沉寂,朝谢不臣问了一句。
谢不臣沉吟片刻,也一点头,并未多话。
两个人一道起身,数百年里第一次步下了台阶,重新站到了最底层。隐约的屏障依旧存在,地面上那两半《青峰庵四十八记》的卷轴也原样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