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头让着钟里长喝茶,钟里长咧嘴笑道:“这是好东西,比五文钱一包的茶叶好喝。漫山遍野都是,又不花钱,值。”
“那天晚上,贵人人未到,先有两批人过来察看沙河镇,还围着我家的客栈转了转。我心里头就估揣这来人怕是来头不小,心里琢磨着能不能把我们这个沙河给治一治,再不及能少些差役也好。万没想到,这贵人真把大郎他们几人弄回来了。看来这贵人本事还不小,起码不比县老太爷低。“
“今早上看他们那么大的动静,以为沙河镇有了指望,没想到就那么一会,下晌就安静,看来沙河不好治呀。”郑老头叹气道。他心里对买了曾里长我的房子一直耿耿于怀,虽说当初的价钱是便宜,但如今沙河镇的房子送给别人,别人也是不要。如今听说有贵人来疏通沙河,他是两手两脚赞成,一旦沙河成了良田,这沙河镇又会兴旺起来,那时他才会给曾老狗这个自顾自的老东西好看。
“是啊,我还拘着大家别去打扰了贵人。早知道他们没弄出个明堂,我该陪着去看看咋会事。不是像现在这样心里像有桶水在晃,一会儿想着是不是他们没找对路,一会儿又想着他们是不是嫌麻烦不想弄了。”钟里长愁眉苦脸,一张脸越发显得皱纹斑斑,如干枯的老树皮。
两个老头子四眼相顾,长叹短息。
“不过是个过路的贵人,靠不住。爹,还记得之前才退了洪水后,当时那县太老爷也是个好的,费尽心思说要治理好这个沙河,还我们沙河镇良田。一年下来屁也没弄好,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灰溜溜地走了。”郑家大儿郑老大抱着膀子道,“爹,我看我们家还是搬出去的好,反正我们几兄弟都在外面找活干,每次累了还费劲往家里赶,忒不方便了。”
钟里长诧异地抬眼看着郑老大,沙源县和山南县两县令不是下令不准沙河镇的人外迁,难道现在有所松动了?
郑老大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面朝郑老头,“爹,这次服差役,认识了一个衙役。说只有钱,那里会迁不出沙河镇。“
郑老头一听火起,一口唾沫啐了过来,“你这忘祖宗的小子!”
郑老头一听火起,脱了鞋子砸过去,“你这个忘祖的家伙,老子不捶死你。你以为离开沙河镇你就会过上好日子了?人离乡贱。”
钟里长忙拦住郑老头,又是劝又说:“老哥哥,别气,别气。大郎一时胡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扭头又对郑老大道:“还不快给你爹赔个不是,看把你爹气的。”
偏这时郑老大犟着脖子道:“俗话说的好人挪活,树挪死。我可不想我的子孙后代一直待在这穷地,翻不了身。”
“你……”郑老头气得跳起来要去打郑老大。
“你打死我,我还是这话。”郑老大还嘴硬。
郑老头也不跳去打他,又脱下另一只鞋,扔到郑老大身上,吼道:“给老子滚,离开沙河镇就别回来。”
钟里长没和郑老头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来,倒是听郑老头唠唠叨叨抱怨儿子们一个个的想往外跑。
钟里长回去自己动了心思,隔日围着太子一行人蹭前擦后讨好。杨文远对沙河上了心,他对六六说了要学会如何治里沙河,这几天他都忙碌地围着宋老陈茂闵转,气都没歇一口。今天见钟里长老是跟前跟后,想起他应该跟本地人了解一下沙河的情况,于是找了钟里长去说话。杨文远此举正中钟里长心思,于钟里长带着杨文远沙河镇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转了一个遍,打算把十几年的情景说了个底,到天黑还没说完,于是两人相邀明日继续。
六六得了太子的保证,倒也不去管他们一行,整日跟着陈茂闵今日东家明日西家去的窜门,找寻所谓的可以买的东西。比如一只手编的草猛,虽然手工粗糙,卖不出啥钱来,但六六仍给了这家人一颗糖,把老人家高兴坏了。
有人机灵,看到如此,知道陈茂闵等人心善,打算摆出作糖人的担子。辛苦了一个早上把家里仅存的唯一的麦子拿出来熬成糖做糖画。这家人姓唐,原先在镇上开着唐记糖果铺子,家里的老人在赶集日都会摆个画糖人的担子,因着这家老人会做糖人,人称唐糖人。
但自从沙河镇淹了后,良田没了,沙河镇的赶集日也没了,唐家糖果铺子也早关门,做糖人的担子也收了起来。今儿这家人打扫干净屋子和屋前的空地,摆出糖人担子,唐糖人做起了糖人来。
大概长久没做,有些生疏,唐糖人先试着做了一个简单的五瓣花。就这一会功夫,镇上的小孩全跑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唐糖人。见着金灿灿的糖人,小孩们口水声此起彼伏。唐糖人看着一双双渴望的眼睛,垂下了头,到底不舍得把糖人给了孩子们尝尝。
有人喊道:“富贵家的小公子来了。”
小孩们整齐地闪开一条道,让六六进来。
六六身后跟着汤测走到唐糖人担子前,指着五瓣花道:“这个画得不好。”六六在京城时经常跟着陈茂闵或是陈茂玟出入京城的大栅栏,自是见过手艺很好的糖人,不是唐糖人能比的。
听六六这样一说,唐糖人红了脸,又慌了神,做的不好,怕小公子不买,家里的小麦就浪费了。唐糖人哀求道:“小公子,你要什么?我给你做一个。”
六六歪头看向周围的小孩,说:“你给我画一个凤凰吧。”
“嗳。”唐糖人痛快地应了一声,手上也不停,拿起勺子忙活开来。唐家的孙儿孙女则进屋端凳子和茶水去。
在六六眼中甚是粗糙的五瓣花,此时正插在担子上,吸引着小孩子的目光。突然有一个小孩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小手抓起五瓣花就往嘴里塞。唐糖人聚精会神地画着凤凰,没有注意到这小孩,听到一阵抽气声,他方扭头一看,只见五瓣花大半已进了小孩的嘴里。他手一抖,眼开要成型的凤凰顿时毁了。
端着凳子和茶水出来的唐花唐砖看个正着,唐砖大急,丢下凳子,就扑过去揍这小孩。唐糖人正心痛好好的糖就白费了,不想孙子已揍了人家。
倒是六六在旁边,眼急手快去拦唐砖,嘴里跟着道:“别打,先别打。”
唐砖揍了小孩一拳,听到六六的声音倒是住了手,一把抢过剩下的五瓣花糖人,眼睛仍狠狠地盯着那小孩。
小孩被打了也不哭,还傻愣愣地笑。六六瞧出不对来,问唐砖,“他是谁?”
唐砖生着气不答。
身后的钟大妞轻声道:“他脑袋摔坏了,我们叫他小傻子。”
身后的小孩七嘴八舌道。
“他娘把他推到地,他脑袋才摔坏的。”
“不是,是他爹把他推到地的。”
“不是,是他爷把他推到在地的。”
“你们都错了,是他奶把他推到在地的。”
六六的脑袋要晕了,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
回过神来的唐糖人道:“他们小孩子,东听一句西听一句,没得个真的。”
“那你知道了?你说来听听。”六六问,小肥手指着凤凰,“这个坏了的我也要。”
唐糖人重新拿起勺子画起来,边画边说这事。
这小孩就是唐糖人隔壁的郑家,和郑老头家是同宗族亲。这家就没郑老头家的儿子运,家里就独苗一根,唤着郑一根。十几年前郑一根家在沙河镇是富户,有一处铺子,有几十亩良田,良田都是佃给人家租种,一家人守着铺子,每年收些租子,日子过得甚是富足。郑一根娶的媳妇是附近村子里的,长的水灵灵的,甚是好看。沙河镇遭了水灾后,郑一根家里完全变了样,而且郑一根和他爹是没有干过什么重活计,出去都找不到活干。头几年还有老本吃吃,越到后面日子越法的艰难。郑一根媳妇的娘家竟打起他媳妇的主意,觉得郑一根家败了,再也捞不到油水。吵着上郑家要郑一根和他媳妇和离,郑家怎么会同意,
那家人来郑家吵闹几次没用后,想了个法子骗郑一根媳妇回了家,捆绑着上了轿子送给一大户的老爷做小。这边又找来衙门的人一起来哄郑家说郑一根的媳妇要和离,逼的郑家同意了和离。不想当天晚上郑一根的媳妇突然回到郑家,说要和郑一根一起出去躲躲。谁料到那老爷带着下人追了过来,打了郑家家人一顿,中间扯拉时,不知是谁把这小孩推到石头上,当时头破血流,那老爷才命人住了手,扔了些银子带着一根媳妇扬长而去。
这孩子的命给救回来了,但脑子却傻了,说是脑子里有淤血,要花大价钱才能治好。郑家那有钱给治,只好这样。
六六问:“那他娘呢?怎么样了?还在大户人家做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