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谨深心里也有点激越,但他更习惯了失望,就道:“似乎有一点罢。”
“不,殿下不知道老先生的脾气。”沐元瑜就把李百草怎么不肯给刀土司看病那一节说了,“他如果觉得看不了殿下的病,是会明说的,要不是因为这个,也不会被我舅舅扣下,我也遇不到他了。”
她觉得朱谨深现在的心态不怎么利于治疗,就算万一注定仍是失望,那也在努力过后,如果在努力的过程中就总是觉得自己不会好了,一直浸在消极里,那对治疗恐怕没有帮助。
就又给他鼓劲,“殿下,你想想以后好了的日子,就什么都不怕了。那时想干什么干什么,再也不用有顾虑。骑马打猎这样的消遣,殿下都可以做了,不用只是闷着下棋看书。”
朱谨深道:“我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
“我教殿下呀!”沐元瑜笑道,“殿下见过的,我投壶不错,射箭也算凑合,打个兔子之类没有问题,说不准今年秋猎时,我就能跟殿下一起去了。”
“哪有这样快,李百草才说了不是一日之功。”朱谨深摇摇头,“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他从小就环绕在这样的安慰里,岂能不懂。这少年实在一片赤诚心肠——愈衬得他心底的妄想是多么污秽。
他就动这样的念头,也不该动到他身上去。
然而要说别人,他不是没有试过,其间的差别太明显了,骗什么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朱谨深很头痛,他发现两个月的分别一点用都没有,他以为可以拨乱反正,结果反而好似催化剂。
比如此刻,他理智上分明知道应该叫沐元瑜回去了,但就是吐不出口,他在这里,其实有些叫他心烦意燥,但他竟荒谬地觉得享受这乱七八糟的感觉,就不想叫他走。
他只能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指望着沐元瑜自己提出来要告辞。
他一定至少控制住自己不要留他。
但看上去,沐元瑜没有这个意思。
在沐元瑜来说,她一路领着李百草近似逃亡地回来,既怕滇宁王派人追上,也怕李百草出了什么问题溜走,精神上一直处在一个比较紧绷的状态。如今到了朱谨深这里,既无需再惧怕,人也好好地交给他了,她满满的安全感涌了上来,一时就想不到要走的事。
她觉得也才进门没多久,还没和朱谨深说两句话呢,再说都这个时辰了,蹭顿晚饭再走也很正常嘛。
不过她也觉出来朱谨深好像不太有精神了:“殿下,是不是我话太多,吵着你了?殿下别见怪,我是替殿下开心,再者,好一阵不见,我也挺想殿下的,不知不觉就多说了几句——呀!”
她发出一声惊呼,因为朱谨深不知怎么一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盅。
淡黄透澈的茶水倾泻出来,湿了朱谨深的手掌及小半张炕桌。
沐元瑜不知那茶水热度,忙道:“殿下,没烫着你吧?”
朱谨深摇头,嗓音微紧:“无事,是温茶。”
他心里只是还恍惚着——什么叫“挺想他”,怎么说话的。
他头更痛了。
意也更燥了。
他无心管炕桌,也不大想理自己的手,就垂在炕边,由着往下滴水。
林安不在,屋里再没有别的下人,沐元瑜知道他好洁,但他不动,只能她动。她左右张望,去找了条布巾来,递给朱谨深:“殿下,你擦一擦。”
朱谨深心不在焉地接过来:“哦。”
包住湿手抹了两下,忽然反应过来,甩手不迭,抬头瞪她:“这是擦桌子的布!”
他的眼神嫌弃又控诉,沐元瑜噗哧笑了:“殿下,对不住,我不知道。”
她把被丢到地上的布巾捡起来抖开看了看:“也很干净啊。”
朱谨深不肯擦手,她就勤快地又拿了去擦炕桌。
朱谨深简直要扶额:“都丢过地上了——你真是,那怎么还能用。你不要管了,坐着罢,等林安回来弄。”
沐元瑜对于自己总帮倒忙也很无奈,她不是故意的,但她没洁癖,生活习惯不一样就没办法。
只好听话地把布巾丢过一边:“殿下,我去叫人打盆水来给你洗洗手?”
朱谨深不想指使她,但看看自己被抹布擦过的手,实在感觉很难忍耐,点头:“嗯。”
一时内侍捧进盆水来,朱谨深净过了手,顺口吩咐道:“再去打一盆,给沐世子洗一洗,他要留下用饭。”
看沐元瑜这个样子,肯定是不会很快就走了,那不备饭就是他失礼了。
“不用重新打,茶水又不脏。”
沐元瑜凑过来就把自己的双手往盆里放了。
朱谨深看看温水盆里浸着的那双手指修长如葱管、看不出什么骨节的手,又抬头看看沐元瑜的脸:“……”
不,不要乱想,这很正常,少年比起姑娘家当然活得糙一点,一盆水里洗个手什么问题也没有。
但他还是不知为什么干咳了一声,还莫名找了句话:“你手怎么也秀气成这样。”
话出口又有点后悔:说这干什么,真无聊。
沐元瑜洗好手,在内侍递上的布巾里随意擦了擦,把手掌摊开到他面前:“殿下是没有看清,我有茧子的,其实粗得很。”
她常年文武课轮着来,手心的茧既有握笔留下的,也有练箭留下的,跟娇养的姑娘家比起来,确实有差别。
朱谨深望着她粉红的掌心,他觉得他提出来摸一下,他应该也不会反对——
他用尽力气控制自己移开了目光,简短地应道:“哦。”
沐元瑜把手收了回去,自在坐到了炕桌的另一边,等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