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觉得自己真是本着六宫之母的职责在安排人事, 朱谨治是个傻子, 她在豫王妃有孕期间给赐两个人, 免得他不懂事去闹豫王妃,惊着了王嗣, 多明公正道啊?
结果居然叫照脸摔了回来!
皇帝听了,愣了一下。
他也觉得沈皇后在这件事上的做法没什么问题, 不过为稳妥见, 朱谨治来告诉他之后,他还是让汪怀忠查了查, 知道那两个宫女背后没什么牵扯,就是普通的宫人之后,才让朱谨治自便了。
傻儿子当时也没说什么, 不想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隔两天又闹了这一出出来。
沈皇后压着恼怒道:“大郎这孩子向来淳朴,坏心是断然没有的,我倒是不怪他。依我看,这事也不是他想得出来的,若不想要,当时不收就是了,何必事后这样?我问他,可是宫人不懂规矩,伺候的他不好,他也说不上来,只是不肯要。他说话不知道避人,捡着早上请安的时候,贤妃等人都在,我怕问多了,伤着他的颜面,只有先把人留下了。”
沈皇后毕竟是皇后,让继子来这么一出,若她要计较,当场给朱谨治扣一个“不敬”的帽子是可以的。她没有,那就确实是委屈了。
皇帝便安抚她道:“好了,是大郎不对,他行事没有分寸,我叫了他来问一问,让他给你道歉。”
沈皇后得了这句话,心下方平了些,在一旁坐下。
朱谨治就住在宫里,来得很快,进来傻呵呵地笑着行礼:“皇爷,皇后娘娘。”
皇帝将沈皇后刚才的话说了,然后问:“大郎,可有此事?”
朱谨治老实点头:“有的。”
皇帝板了脸:“长者赐,不可辞。你的先生没有教你吗?就是有缘故,你不便接受也当好好说,怎可跟皇后胡搅蛮缠?”
朱谨治睁着大眼道:“先生教过,我也好好说的,皇后娘娘答应我了。”
皇帝喝道:“那是被你胡缠得没有办法——”
沈皇后从旁道:“皇上不要动怒,臣妾先就说过,此事应当不怪大郎,他不是那等不知礼的孩子。”
她转向了朱谨治,和颜悦色地道:“大郎,你既说宫人没有得罪你,却又坚持着要退回来,可是你的王妃和你说了什么?”
她这句话是极厉害了,心下且在冷笑——好一个豫王妃,以为拉着傻夫婿来,她就不能怎么样了?哼!
朱谨治想了想道:“没有说啊。”
豫王妃既是皇帝当初费心挑选出来的品官家的女儿,规矩是很通透的,心下再堵,也不会明着和朱谨治说什么,提都没有提此事,所以朱谨治回想,想不出什么来。
沈皇后却不信,道:“你不必替她瞒着,她不愿你亲近旁人,原没有什么,可她现下已有了身孕,还霸着你,那就不对了。”
朱谨治有点急,反驳道:“真没有说。”他求助地看向皇帝,“皇爷,我不会骗人的,没有就是没有。”
傻子有一点好处,他说他不会骗人,那就是不会骗人,皇帝点了头:“那你为什么要把人退回来?”
朱谨治是真不会瞒人,张口就道:“二弟说的。”
皇帝:“……嗯?”
沈皇后也呆住了,她气了好半天,只以为肯定是豫王妃调唆的,朱谨治是个傻子,要拿住他一点也不难,而就算是个傻儿子,皇帝也必定不会乐意他被妇人捏在手里左右,所以她这一状能告得大出一口气。
结果——
怎么会跟朱谨深扯上关系了?他伸这个手掺和兄长的家事,莫不是吃饱了撑的?!
皇帝捏了捏眉心,他有一种“怎么会这样”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怎么说呢,这种稀奇古怪不合常理的事由朱谨深干出来,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他有气无力地道:“他跟你怎么说的?”
朱谨治道:“我说我留皇后娘娘的宫女没有用,二郎就告诉我,没用就退回去好了,我身边伺候的人够了。”
他跟朱谨治其实唠叨了不少话,因为说得多了,他不记得细节了,光把这个核心提炼了出来——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其实问题大了。
皇后赐下的人,说退就退回来了?
寻常百姓家的主母赏个人,做晚辈的都不好退,喜不喜欢都得接着呢。
沈皇后的脸色难看起来。
她这是被两个继子联合起来下了面子,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朱谨深这么干有什么意义。
“皇爷——”
皇帝摆手止住了她:“皇后,你先回去,朕叫二郎来。他脾气怪诞,待朕先教训过他,再叫他去向你赔礼。”
沈皇后闷着一股气站起来:“是。”
皇帝跟着把朱谨治也放走了,这个傻儿子该说的都说了,再留下来也没用。
傻的那个走了,皇帝批了一会奏章,怪诞的那个来了。
“儿臣见过皇爷。”
皇帝头也不抬,冷道:“你知道朕叫你来做什么?”
“儿臣不知。”
“你还跟朕装傻!”皇帝忍不住抬头斥他,“朕问你,你是不是对朕心存怨望?”
朱谨深挺惊讶地直起身:“皇爷何出此言,儿臣万万没有。”
“怨望”这个词是很重的,通常哪怕是沈首辅这个级别的大臣被这么质问,都得大惊失色伏地泣血剖白,表达“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老臣万万不敢”云云,情感丰沛点的能哭出两缸眼泪。
朱谨深不是这个路数,他那惊讶里,含了起码五分的轻快,语调都是很悠扬的,把皇帝下一句的“你不要嘴硬”都噎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