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员纷纷拱手道:“说的是,我等恭喜王学士了,王学士莫怪,我等也无恶意,只是闻学士之名久矣,一直没见过王学士的真容,今日得见,不免激动了些。”
“是啊,是啊,读学士之诗,我等叹为观止。学士之才不输太白,登楼歌一首足以名垂千古,举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这般诗句,谁能做出?佩服佩服。”一名官员摇头晃脑竟然吟诵起王源的诗句来。
颜真卿摆手道:“罢了罢了,今后都是同僚,见得机会多的是,诸位不要围在这里了。都散了吧。”
颜真卿是监察御史的身份,说的话自然有些份量,众官员也不愿开罪他,于是纷纷拱手退到一旁。颜真卿转过头来苦笑道:“王学士没想到吧,官员之中也有这么多喜欢你的人。”
王源笑道:“确实想不到,颜御史也是翰林院的人,今后还望颜御史多多提携,我对于官场之事可是一窍不通的。”
颜真卿笑道:“那是自然,其实我也不太懂,不过你入职翰林院我倒是非常高兴的,最近我参悟你的‘方松体’的字迹,似乎悟出了自成一派的书法之道,你入翰林院,我便有更多的机会请教你了。”
王源满头黑线,所谓方松体不过是梨花诗会上自己随口胡扯应付颜真卿的,没想到这人居然真的研究进去了,这样下去若是走火入魔了,毁了这位未来的大书法家,自己可就是大罪过了。
颜真卿见左右无人,低声道:“王学士跟李左相闹得不愉快了?”
王源微笑道:“哪有此事?”
颜真卿道:“那为何李左相最近私下谈论你的时候大骂你忘恩负义?说你借了他的力扬名之后便另攀高枝,是小人嘴脸。”
王源苦笑道:“你信么?”
颜真卿道:“我是不信的,你离开李左相的缘由我也是知道一些的,数日前我去终南山拜访王摩诘的时候,他也谈到了此事。王摩诘说他预感到你是不会同李左相合得来的,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王源叹道:“无论如何,李左相于我有提携之恩,他可以说我,我却不愿说他。我离开也是有我的苦衷,只是不愿为外人道罢了。”
颜真卿点头道:“我明白,刚才我特意找你便是要和你说几句话。李左相放了话,待会早朝上或许会于你不利,你要有心理准备。”
王源皱眉道:“我怎么没见到李左相他们?”
颜真卿道:“四品及以上官员都在东边的钟楼下歇息,这里是五品以下的上朝官员,你当然见不到他们。”
王源恍然大悟,点头道:“多谢颜御史提醒,我会注意的,但其实我也没什么只得他说的,我相信李左相不至于对我为难。”
颜真卿点头道:“但愿如此,先不打搅,早朝后我带你去翰林院入职,一应手续我会命人替你办的妥当,你不要担心。”
王源拱手答谢,颜真卿抱拳还礼,转身走开。依着栏杆,王源心中不知何种滋味,没想到首先要对自己不利的反倒是李适之,这在之前自己是根本难以想象的。虽然在此之前,便有人告诉王源,李适之散步了不少对自己不利的言论,对自己的名声也有了不少损害,但王源总以为以李适之的地位,当不至于如此恼羞成怒干出这样的事来。但颜真卿刚才一番话说过后,王源不得不相信李适之确实是个度量狭小之人,颜真卿是绝对不会造他的谣的。这让王源非常的失望,同时也对稍后的上朝有些忧虑。
东边的钟楼发出洪亮的朝钟声,数声轰鸣之后,全体官员神色肃然站立,纷纷再次检查衣帽仪容,默默的排好了队伍。耳听殿门出有内侍尖利的嗓音高呼上朝,东面的高官们先行进入,之后王源所在的鼓楼之下的官员队伍才缓慢的挪动脚步鱼贯进殿。
王源行在百官之末,跨过高高的含元殿门槛,第一次踏足大唐王朝的核心权力之所,王源的心情还是兴奋多于担忧,自豪多于恐惧。
让王源意外的是,大唐朝的早朝官员每人发一块蒲团,让众官员跪坐其上,比之后世的站立早朝要舒服了许多。前面的几位高官甚至在面前摆有小几,上面还摆着茶水,倒是惬意的很。
“圣人驾到。”众官员找好位置安定下来时,前方宝座之侧的内侍高声叫道。
众官员齐齐跪倒在蒲团上,口中高呼“陛下万岁”行礼,起身时但见面色憔悴的玄宗举步从侧面屏风后走出,旁边跟着手持拂尘身材高大的高力士。
“众卿平身落座。”玄宗掩面打了个张口,拂袖道。
“谢陛下!”众人齐声道谢,扑簌簌一片衣衫抖动之声,一个个端坐蒲团之上。
第136章 反击
殿上安静了下来,高力士缓缓移步向前,扫视全场,手中拂尘轻挥,朗声道:“各位有事便可上奏了。”
众官员憋了不少日子没上朝,肚子里仿佛有奏不完的事儿,高力士话音落下,几名官员便争先恐后的抢着说话;一旁端坐的李林甫面色冷峻,难掩脸上不悦之色。
但这些官员上奏的大多是些朝政琐务,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务,都是些老生常谈之事。譬如什么春日耕种农桑水利朝廷要重视,要求陛下抽空亲自扶犁鼓励百姓云云;什么兵额配备招募,士兵换装,武器更换等事务;什么春暖雪化,栈道修缮;什么各地祥瑞,天象之兆云云。
王源听的昏昏欲睡,本就因早起而睡眠不足的大臣们也都眼皮低垂,有的人利用这个机会竟然悄悄闭眼打盹起来。
玄宗本就面露疲倦之色,昨夜熬了些夜,无奈岁月不饶人,身子有些盯不住,本想取消早朝的,但想了想有些事情要临朝处理,所以还是硬撑着上朝来。没想到早朝一开始便遇到一帮苍蝇般嗡嗡叫的官员们絮絮叨叨,心中早不耐烦。
小半个时辰后,玄宗终于忍无可忍,皱眉打断一名户部官员无休止的唠叨,沉声道:“这些事政事堂不是都拟了奏折一样样的报上来了么?朕也都做了批示,今日为何还要重复一次?你们难道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上奏么?”
几名官员惊愕相对,不知所措。
玄宗道:“若无其他奏议便退下去,朕可没闲工夫听你们唠叨。从今日起,若非重要之事,一概先报政事堂裁定,而后拟旨上奏,朕统一批复。你们不能体谅体谅朕么?朕六十多少岁的人了,打即位以来数十年勤政不辍,你们就不能替朕分担些?非要要了朕的老骨头不成?”
群臣听着这话有些重,纷纷磕头道:“臣等无能,让陛下受累了。”
玄宗摆摆手道:“你们也不是无能,你们只是看不得朕清闲。朕这几年上朝是少了些,你们有些人背地里说朕的坏话,对朕不满,朕心里都明白。朕也操劳了几十年,岁月不饶人,朕那里还能像以前一样精力充沛?再说了,朕若事事操劳,还要你们何用?”
“陛下息怒,是臣等错了。”几名啰嗦的大臣没想到会引来如此严重的话语,吓得面无人色,磕头不停。
李林甫缓缓起身道:“陛下息怒,陛下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他们这几个人的心思清楚的很,不过是趁着早朝时间说些废话,引起陛下的注意,出些风头么?上朝之前,老臣已经提醒了他们,可是他们还是不听。不过大多数同僚还是体谅陛下的身体的,陛下莫要生气,伤了龙体可就得不偿失了。”
玄宗面色稍和,摆手道:“罢了,除了这些琐事之外,众卿还有什么要事要上奏的,速速上奏吧。”
殿上一阵沉默,有些原本打算上奏的官员心中一轮,识相的闭了嘴。今日看来不宜出风头,陛下的心情明显不好,上奏之事还是先通过政事堂为好,免得召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选择沉默不语。
王源心中微微叹息,玄宗看来对政务有些倦怠了,身为大唐之君,虽不能说事事躬亲,但臣子上奏的事情虽然琐碎,也没有说要人家闭嘴不要说话的。将这些事推给政事堂,实际上便是放纵李林甫更为专权了,谁不知道政事堂中是李林甫说了算。而且所谓的重要的事和琐事之间也没有什么界限,李林甫大可以此为凭,大小事务一把抓了。看李林甫的脸色虽然平静,但他的心里怕是已经乐开花了。
“众卿均无奏议了么?那好,朕倒是有两件事要说一说。第一件事便是关于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给朕上的一道奏折,力士,你给念念这奏折。”
高力士躬身道:“老奴遵旨。”
说罢伸手从龙案锦盒中取出一本奏折来,展开读到:“臣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上奏:入春以来,契丹人对我范阳边境骚扰加剧,臣率部与之交战七次,七战七捷,斩敌首级六千余挂于范阳城头扬我大唐军威,士兵们也都士气高涨。然臣手下兵马已有折损,兵器盔甲亦有损坏,而且阵亡受伤的士兵也要抚恤。臣屡次上奏兵部,要求兵部批准拨款,抚恤死伤兵马,增补兵马缺额,更换盔甲兵刃马匹等物资,但却被兵部一一驳回。臣不得已上奏惊扰陛下,想问一问是何道理?前线兵马浴血杀敌,后方有人掣肘,长此以往,臣如何能服众?士兵们如何能安心杀敌?请陛下给臣一个解释。臣安禄山拜上。”
高力士读完,轻轻合上奏折,端端正正的摆在龙案上的锦盒内。
“此事你们可知情么?是何缘故推诿此事?将士们守卫大唐边境奋勇杀敌,战死受伤理应抚恤,损坏盔甲武器,缺失的战马兵员理应补充,为何推诿不办?谁之过?”玄宗冷声发问。
殿上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看向左相李适之,因为李适之兼任兵部尚书,这件事恐怕只有他知道原委了。
“李左相,陛下问你话呢,若老朽没记错的话,此事该是你经手的吧。”李林甫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