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南节度兵马的失败固然是因为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的无能,但这位剑南节度兵马使孙友能便对失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事实上,关键的夺回姚州的那一战便是这位孙将军的冒进而导致了在泸水一战的全盘崩溃。
当时孙友能竭力主张立刻收复姚州为死去的张虔陀报仇,带着十几名将领跑到鲜于仲通大帐内逼迫鲜于仲通同意兵发姚州。而鲜于仲通也正遭受杨国忠要求立刻收复姚州的命令压力,所以便无视了行军司马宋建功的警告同意了孙友能的计划。
进军途中,行军司马宋建功要求先派小股兵马沿途探查有无南诏伏兵,却被孙友能讥笑为被南蛮吓破了胆,于是大军居然无任何侦查措施便大摇大摆的穿越泸水之侧的大峡谷,最终遭受南诏伏兵的伏击,导致一场极为惨烈的大败。若非宋建功率兵死命抵挡住追杀的南诏兵马,这场战斗的损失还要惨重的多。而当宋建功抵挡追兵的时候,孙友能已经逃的无影无踪了。
这场大败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剑南军从优势兵力的七万多兵马锐减至四万余兵马,只能退守曲州嶲州一带坚守。此战的直接责任人就是这个孙友能。但奇怪的是,即便如此,在泸水之败后,孙友能居然未受任何责罚。孙友能自己还恬不知耻的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来自我解脱。而鲜于仲通居然接受了这个说法,这让包括赵青在内的将领们义愤填膺。
王源听到所有的这些关于孙友能的事情后,立刻便意识到这个人是剑南军中的毒瘤,此人若不能降服,自己要想率剑南兵马扭转败局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人可以左右剑南军的很多决策甚至兵马的调动权。
目前朝廷不可能再增派兵马,可用的便是手头这四万余兵马,而若是依旧被孙友能这样的人左右决策,拉帮结派,甚至违抗命令,那扭转战局这样的话便是一句空谈。
解决这样的问题当然可以通过沟通和慢慢的感化来解决,但王源时间不多,他没有时间去慢慢的驯服孙友能,最快捷的办法莫过于一刀剜掉这个毒瘤一了百了。所以王源其实来之前便已经打定了注意,一旦被自己抓住孙友能的把柄,将对其进行毫不留情的打击。而当王源一行抵达戎州之后,居然发现此君竟然违抗了坚守曲州的军令将大部分兵马撤回了戎州。在以前,也许鲜于仲通不会因为他这样的行为而跟他计较,但在王源抵达之后,此举便无异于将自己的脖子伸到了王源高举的铡刀之下。王源当然不会客气,咔擦一刀便结果了他。
孙友能自己以及所有的南诏军中将领恐怕都没想到,这个王副帅新官上任举起的第一把刀不是砍向南诏人,而是砍向了自己的军中将领。一个照面孙友能便这么糊里糊涂的掉了脑袋,还饶上了七八名将领的脑袋。
衙门堂上一片死寂,众人惊愕无语,对孙友能称霸军中一直不满的人固然心中有了一丝欣慰,但给所有人的更是一种震慑。新任节度副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眼前这几颗血淋淋的脑袋就是最好的证明。
王源对众人的表情很满意,不但杀了军中毒瘤还借此立威,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当然王源也知道,自己就这么杀了朝廷的四品大员和七八名将领,这件事必然难以向朝廷交代。但王源并没打算自己交代,他知道这些事杨国忠会替自己摆平的,根本无需自己去操心。
王源体会到了什么叫任性,什么叫有恃无恐的快感。
……
曲州城南,点点火把照亮了曲州城南的大片山坡。曲州所辖地势南高北低,在南边诸多群山的掩映下,曲州城就像是一个扼守在往北通道上的小小关卡,显得薄如蝉翼、弱不禁风。
城外山坡上的都是南诏国的兵马,姚州之战后,阁罗凤的军队第一次如此明目张胆的攻打大唐的城池,这才以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数十年来,南诏国依附于大唐,在大唐和吐蕃的夹缝中求得一席立足之地,尽量不惹恼这两头猛兽,那里想到会有大举进攻的一天。
也正因如此,当看到唐军其实并非如想象的那般强大的时候,这种压抑许久爆发出的战斗力更是惊人,唐军不过是纸老虎,看着吓人而已。所以才有了死去的孙友能口中所言的“南诏国兵马跟发了疯似的进攻,昼夜不停。”这样的话。
是的,南诏国兵马确实像是发了疯一般,从腊月二十八日的第一次进攻鲁甸县城并伏击了救援的唐军开始,直到今夜正月初二,短短四天时间南诏国的蛮兵进攻了不下十几次,就像是上了发条一般的往曲州单薄的城墙上冲。
每一次冲锋之前,站在曲州城墙上的唐军们都能听到蛮兵们围着火堆敲击着奇怪的鼓点,都能看到他们跳着怪异的舞蹈进行着战前对神明的祈祷。这些都是让唐军士兵们感到莫名的恐惧,因为所有退守曲州的唐军都目睹和经过南诏兵马诡异的手段,见过好端端一只兵马忽然全身僵硬任人宰割的怪像,见过被下了蛊毒之后放回的唐军士兵疯狂乱杀人,最终烂破肚肠的惨状。
所以,在这种气氛下,虽然城中有三万多唐军,攻击的南诏兵马也只有三四万人,却依旧被他们好几次攻上了城墙,洞开了城门。若非宋建功死命的率部下兵马反击,将他们赶下城墙,并在百姓的协助下用砂石泥土将城门洞堵得死死的,城早已破了。
然而一次次的击退对手,并没能让守城主帅孙友能感到鼓舞,今日上午,他居然下令全军撤离曲州退守戎州的命令。这对坚守了三天三夜的守城士兵和城中百姓简直是个巨大的打击。
宋建功虽然竭力劝说,但他无法阻止孙友能下达这个命令,无奈之下,宋建功选择了留守,他要率手下的八千士兵留下来坚守曲州,因为他明白曲州的战略位置的重要性,决不能丢了曲州,否则便全盘被动了。
孙友能不顾一切的走了,留下了宋建功和八千士兵,以及城中惊慌失措的几万百姓。但好在很快曲州太守便组织起了数千人的青壮百姓来协助,在这之后南诏兵马上下午各进行了一次猛攻都被艰难的击退了,而守城的八千兵马也只剩下了一半。很多士兵都是在蛮兵冲上城墙后抱着他们同归于尽的。宋建功心里明白,曲州怕是经不住下一次的进攻了。
入夜之后,一切平静,城外山坡上的蛮兵们点着火把坐着不动休息,为下一次的进攻蓄力。而宋建功也和疲惫的手下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时间慢慢的流逝着,很长时间没合眼的宋建功靠在城墙边睡着了,夜风很冷,冻得他蜷缩成一团,睡到半夜里,他被冻醒了,起身来探头朝城下看去,顿时整个心比身上还要冷十倍。
城下南诏兵马又在山坡上围拢成团,敲起了鼓点,跳起了怪异的舞蹈,发出鬼哭狼嚎的吆喝声。宋建功和所有守城的士兵都明白,下一次的进攻即将开始了。
第396章 攻城
阁罗凤站在高高的战车上,举起手中的长枪发出了进攻的命令。一时间喊杀声震天而起,南诏士兵们赤足奔跑在砂砾枯草荆棘覆盖的山坡上却如履平地。上百辆战车发出隆隆的声响沿着山坡冲向曲州城墙之下。看着这一切,阁罗凤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谁能想到,半年之前,自己还在遭受唐朝的剥削和欺凌。一个小小的唐朝太守都能对自己指手画脚,而半年之后,自己已经占领了包括姚州在内的七八座州县,此刻正肆无忌惮的攻击着大唐的城池。
曾几何时,自己一直都看着自己的父亲皮逻阁对大唐卑躬屈膝,他虽明白父亲的苦衷,但内心中却立下誓言,将来一定要改变这种现状。而当自己从父亲皮逻阁手中接过南诏国王的宝座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不得不遵循着以前的规则,因为他忽然明白了父亲的隐忍是因为什么。自己当上国王后才突然明白,小小南诏国同大唐比起来简直太弱小了,除了对大唐隐忍求存,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一切都没有意义,除了夹着尾巴做人。
很长一段时间内,阁罗凤过得很痛苦,脾气很大,每日醉酒无所事事,他的内心在因为自己的妥协和懦弱而遭受煎熬。那一日,自己和妻子去姚州见姚州太守张虔陀时,当张虔陀当着自己的面调戏侮辱自己的妻子的时候,阁罗凤一下子爆发了。他突然意识到,当一个国王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能保护的时候,他还如何保护他的臣民?他还如何有颜面当南诏国的国王?
于是乎,阁罗凤不顾众多老臣劝阻,毅然起兵攻下了姚州,亲手将张虔陀的脑袋割了下来挂在旗杆上,出了心头的一股恶气。但此后当闻听鲜于仲通发兵前来,近八万大军气势汹汹杀来的消息后,阁罗凤才意识到这下子闯了大祸了。
那种情形下,阁罗凤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发出了求和的信件,向鲜于仲通表明愿意归还姚州请求双方罢兵。愿意继续接受大唐的统治,向大唐进贡的表态。但这种表态却被鲜于仲通无情的拒绝了。就像伸出脸去,被人狠狠的抽了一巴掌回来,整个脸都是火辣辣的疼痛。
这种疼痛也让阁罗凤明白了一个道理,祈求是换不来同情的,换来的只能是更加的无情。阁罗凤也终于意识到,这一次需要自己全力以赴来和大唐一战了,要想保住南诏国,保住自己的性命,自己必须要表现出自己的强大,赢得了尊重便赢得了和平和立身的空间。
于是,泸水之战中,阁罗凤倾尽国力,调集了全国几乎所有的兵马前来进行这场大战,虽然只有五万人,但这已经是南诏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战役了。那场战斗之后,每一次回首那场大战的情形,阁罗凤都依旧紧张的发抖,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一战只要失败,南诏国将不复存在。
然而那一战却出乎意料的顺利,看似兵强马壮的唐军就像一个个徒有其表的纸扎的老虎,被自己的兵马切瓜砍菜般的屠戮,准备的手段甚至都没有全部用完,敌军便开始溃败。那场战斗成了名副其实的一边倒的屠杀。两万多唐军在那场战斗中被歼灭,而己方的损失微乎其微。
也是从那一战后,阁罗凤建立了强大的自信,他完全像是换了个人,腰板笔直,声音洪亮,连笑容也迷人了许多,整个人容光焕发。这之后的数场战斗均取得了胜利,南诏兵马一路将唐军赶回嶲州和曲州一线龟缩,可谓所向披靡,势如破竹。
阁罗凤其实心里还是明白一个道理的,这种胜利之后迎来的必是大唐疯狂的反扑。而且阁罗凤也并没有野心对大唐如何如何,因为他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阁罗凤明白,在大唐兵马疯狂报复之前,光是一个姚州和七八个县城的筹码是不够的,即便知道会更进一步的激怒唐朝,他还是需要打痛唐朝,所以他的目标是曲州嶲州乃至更多的城池。一旦这些筹码足够的时候,便有了谈判的本钱,因为大唐绝不愿意看到这些州府被夷为平地,他们的臣民被屠戮殆尽。而这正是阁罗凤心里想着的,万不得已便会用到的极端手段。
当然,阁罗凤敢于这么做也是有底气的,半月前,吐蕃使者抵达姚州,自己亲自见了吐蕃来的使者,达成了一项协议。正因如此,给了阁罗凤更大的信心。也是他敢于发动对曲州作战的底气。
……
战场之上,身着藤甲的南诏士兵怪叫着冲向城下平坦之地,数百攻城车也飞速的抵达城下。距离城墙七八十步距离之内,城头的唐军才射出了第一轮箭雨。
毒蛇般咻咻作响的箭支将数百南诏士兵钉在地下,但大多数箭支被藤盾格挡,并不能伤害道巨大滕盾下的士兵。这是不善于攻城但是善于总结经验的南诏士兵们最新的防止城头箭支射杀的办法。他们在战斗的间隙林子里取之不尽的藤条编织成了巨大的滕盾,顶在头上一次可护住五六名士兵的身体。
“宋将军,箭支不多,这么射箭无法阻止他们。”一名将领向宋建功禀报。
“射火箭,蛮子以为得计,殊不知愚蠢之至。”宋建功沉声喝道。
一声令下,城头弓箭手点起火箭弯弓射出,无数只火箭像流星划破夜空,很多藤甲盾牌顿时起火,很快烧了起来。南诏士兵们不得不丢弃滕盾,但迎接他们的便是密集的箭雨。
然而,数百辆攻城战车却已经不受阻挡的冲到了城墙下,这些战车都是用粗大的原木打造而成,下边安装着巨大的木轮。从山坡冲下之后速度越来越快,就像不可阻挡的小火车一般。即便半路上翻了数十辆,压死了压伤了几百名士兵,但大部分还是成功冲到城墙下的,即便上面扎满了火箭开始燃烧也无法阻挡他们。
战车里边,撞击颠簸的七荤八素的南诏士兵纷纷爬出来,他们站在墙根下的死角里纷纷将背上背着的竹筒一样的物事卸下,一根根的对接起来,很快便组成了长达数米的奇怪武器,高高举起,一头对着城头上探出身子射箭的唐军士兵,一头放在嘴边。
“突突。”一阵轻微的空洞的吹气声响起,城头上上百名唐军士兵忽然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身子僵硬的靠在城墙城垛旁,动也不动了。
“毒箭,蛮子的毒箭。后退,不要靠近城垛。”有人厉声大喝道。所有唐军均骇然后退,南蛮的毒吹箭他们早已见识过,中者立毙,无药可医。
有了这城墙下的上千举着吹箭的蛮兵作为威慑,上方的唐军不敢靠近城垛射箭,顿时失去了最佳射箭的角度,弓箭的威力大打折扣。在盏茶时间之内,上万蛮兵已经冲到了城墙下的死角。虽然城上士兵不断的将滚木礌石从城头上往下扔,但那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蛮兵便是用这种奇怪的方式一次次的成功冲到城下,然后巨大的云梯便搭在城墙上,灵敏如猿猴的蛮兵们便开始攀援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