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微笑道:“这小子沉不住气了,回去告诉你们柳小将军,要沉住气,时机未到。”
骑兵回去传令,刘德海在旁道:“副帅,还不进攻么?趁着他们杀的难解难分,正是我们进攻的机会。”
王源冷笑道:“爨崇道还没死,南诏兵马还没被歼灭,我们出兵作甚?南诏兵马有什么本事也该拿出来了。爨崇道应该不至于只有这么点手段。”
李宓呵呵笑道:“副帅这是要把爨崇道的看家本领逼出来了。”
王源道:“我是为以后着想,我听说南诏蛮兵战法诡异,善使邪法,此刻不看清楚他们的手段,以后如何同阁罗凤周旋?”
李宓点头道:“原来副帅已经考虑到后面的事情了。”
王源笑道:“走一步看两步,我不得不如此。再说,爨崇道不使出最后的手段,便不能对吐蕃军造成大量杀伤。那样的话,我们未必能胜了这场大战。莫忘了,我们只有一万多兵马而已,他们可是多了我们一倍有余啊。”
……
吐蕃东营中,爨崇道的七千兵马已经剩下了不到五千人,在吐蕃大军的前后营兵马从侧翼包抄并围困住南诏兵马之后,战况急转直下。吐蕃的骑兵数量也不少,他们的战马虽然不多,但他们有吐蕃特有的骆驼骑兵这个兵种。那是一种高原特有的长毛驼,奔跑快捷,不惧坎坷,虽然速度比之战马慢些,但冲击力不亚于战马骑兵。此刻上千骆驼骑兵和数百马骑对南诏兵马展开了无情的冲锋和践踏,在弓箭手和吹箭手的强力阻击下,虽然数百骑倒毙于途中,但另外七八百骑兵还是冲进了南诏兵马阵型中。雪亮的弯刀起落,将南诏兵马的阵型搅的稀巴烂。
外围吐蕃步兵趁机四面猛攻,转瞬之间,南诏蛮兵便又倒下上千人。七千兵马只剩下三千多了。
爨崇道用蛮语大骂不休,眼珠子血红。嘴唇都发紫了。他明白上了王源的当了,唐军骑兵在数里外看热闹,摆明便是要等着自己被吐蕃人杀光。爨崇道心中对王源恨之入骨,但此刻他却不得不想办法活下来。只要自己活着,便可找王源算账,他身上有自己种下的蛊毒,自己的一切损失都要他来弥补,否则自己便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准备毒瘴攻击。”爨崇道终于拿出了看家的本领。毒瘴攻击是南诏兵马的杀手锏,对付外敌最是有效,但也代价昂贵。
深居山林之中的南诏蛮族对林间毒瘴司空见惯,毒瘴分为好多种,但它们都有共同的特点便是对人产生巨大的伤害。南诏蛮族生活在这片毒虫瘴气弥漫的山野之间,早就已经有防备毒瘴之法,他们找到了解除毒瘴的方法。一旦不受瘴气侵害,毒瘴反倒成了他们的一种特有的武器。
在爨崇道终于下达毒瘴攻击的命令之后,所有的蛮兵立刻从怀中取出小纸包,将里边的药粉倒入口中混着口水咽下。紧接着他们从腰间取出一个个小小的结实的皮囊来放在地上,用手中的钢刀将皮囊割破。顿时,皮囊中冒出红色黄色白色绿色紫色黑色等各种各样颜色的烟雾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
各色烟雾混杂在一起,让战场上空的空气变成了一个大染缸一般混沌不堪,怪异难言。身处烟雾之中的吐蕃兵马瞬间便赶到了不对劲,他们的眼睛开始有灼烧感,他们的口鼻开始无法呼吸,整个身子陷入一种麻木的状态中,但五脏内腑却如毒虫咬噬般的痛苦。这便是让人胆寒的南诏兵马的毒瘴攻击。
一般情形下,他们不会用毒瘴攻击,因为代价太大。其一,毒瘴收集非常的难,要深入林间毒瘴,收集漂浮其中的粉末,最终才能有瘴粉。一小撮瘴粉可散发一大片瘴气,但收集既危险也费时费力。一般干这种事情的都是抓来的俘虏和老弱之人。
另外,有时毒瘴攻击会伤及自身,而解决之道便是一种药物,事前服下可保不死。但是这种药物生在大雪山的悬崖之间,为挖掘这些药物回来研磨成粉,每年花费大量人力。且摔下悬崖死伤的人数不计其数。所以,毒瘴攻击虽然厉害,但也不是时时便可随意发动的。特别是南诏各部落之间,这种攻击有时候不但不能伤及对手,往往用过之后失去威慑力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爨崇道迟迟不用毒瘴攻击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代价巨大,也是因为这种毒瘴攻击在山林间极为有效,因为空气凝滞效用持久,但在这戈壁旷野之上的风势不小,用来攻击事倍功半极不划算。所以若不是眼见性命堪忧,爨崇道是绝不肯使用毒瘴的。
果然,晨间风势虽然不大,但很快毒瘴便呈消散之势,被风吹着飘向南方并逐渐变得淡薄。即便如此,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笼罩在毒瘴中数千吐蕃兵马还是遭受重创,一个个口鼻流血,身子僵硬,状若鬼魅一般。
唐军上下目睹了整个毒瘴攻击的过程,均大为震惊。此刻幸亏风吹向西南,若是南风的话,岂非波及大唐兵马。这般歹毒厉害的攻击手段,难怪南诏兵马有恃无恐。幸亏这种毒瘴有局限性,起码在开阔地带作用有限,否则南诏兵马怕是天下无人能敌了。
“传令柳钧,准备进攻。爨崇道最后的手段都用处来了,他恐怕要借机逃走了,让柳钧冲锋,堵住他的退路,逼着他继续和吐蕃兵交战。”王源沉声下令。传令兵飞骑而去,不久后,柳钧的骑兵大队开始缓缓的移动,冲锋开始了。
正如王源所预料的那样,利用毒瘴造成的片刻机会,爨崇道急切下令撤离战场。就像喷了墨汁之后的章鱼,那毒瘴便是他最后脱身的手段。然而,逃出数百步之后,爨崇道发现唐军骑兵正迎头对着自己撤退的方向发动冲锋。爨崇道怒骂连声,不得不掉头往南。那里是吐蕃的步兵,但爨崇道知道,此刻即便是和吐蕃步兵遭遇,也好过被这四千唐军骑兵践踏。
吐蕃大军在遭受毒瘴攻击之后瞬间数千兵马失去了战斗力,当发现唐军骑兵冲锋而至的时候,倚祥叶乐和铁刃西诺罗都明白了一切,大家都被唐军给耍了,确切的说,是被王源耍了。
到此时别无他法,唯一能做的便是全力应战。虽然背南诏兵马莫名其妙攻击损失了近三成兵马,但是还有近两万兵马在手,还有一战的资本。
“把王源的脑袋给我割下来,我要把他的脑袋放在嶲州城城楼上三天三夜,然后挫骨扬灰。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倚祥叶乐怒吼道。
铁刃西诺罗道:“现在大丞相不会说卑职愚蠢了吧,到底谁最愚蠢,大家心知肚明。”
倚祥叶乐气的翻白眼,但此刻他能依靠的便是铁刃西诺罗,也只能装作听不见了。
柳钧一马当先,身边数十匹健马上坐着的都是膀大腰圆的昆仑营的大黑奴们,有他们在身旁,柳钧有恃无恐。身后数千铁骑隆隆碾压过来,像是一道巨大的洪流,冲入吐蕃大营之中。后方里许处,嶲州万余步兵排成数十方阵,刀剑耀眼,枪戟如林,呐喊着掩杀而至。
太阳升起,照耀着荒芜的戈壁滩。山丘之东,一场三方混杂,四五万人的血腥大战正式拉开序幕。
第414章 大战(三)
四千骑兵如刀锋般切入本已混乱不堪的战场,刚刚经历毒瘴攻击的吐蕃大军尚未来得及喘口气,便不得不再次投入战斗。
吐蕃军中骑兵的数目其实也不少,总数当有六千之数。其中大多数是轻骑兵,被称作苏毗骑兵。剩下的都是被称作羊同骑兵的中型骑兵。轻骑兵的标准装备是皮甲加弯刀加弓箭,而中型骑兵的标配是铁制锁子甲加长矛加弯刀。从装备上便可看出,羊同骑兵其实在适合近战的冲锋兵种。而轻骑兵明显是不适合近战的骑兵,因为他们的装甲是皮具,且没有骑兵冲锋时最适合的武器长矛。所以轻骑兵被设定为可以依靠机动力远距离弓箭施射,不得已被近身后才用弯刀肉搏。
本来,剑南四千骑兵没有那么容易便冲入敌阵之中,起码在冲入敌阵之前要受到吐蕃步兵弓箭手(桂东岱射手)和轻骑兵弓箭手大范围密集箭支的狙击,会付出相当的代价才会冲进敌阵。但却因为爨崇道的兵马率先偷袭成功,搅乱了整个吐蕃大军的布局,并且不得不在爨崇道手中损失了一千多骑兵和数千步兵。更糟糕的是,吐蕃郡在遭受毒瘴攻击后因为混乱而没能有效的组织起防止剑南军冲锋的弓箭防御体系,就这么轻易的让四千多剑南骑兵毫发无损的未受丝毫阻挡的冲入了大营,结果是相当致命的。
剑南军骑兵虽然不是重骑兵,但身上穿的都是锁子甲和山文甲,最差的也是细鳞甲,这些盔甲都是大唐制式盔甲,而且他们都是铁质铠甲,肉搏中的防护作用比之皮甲好了不知多少倍。在武器上,剑南骑兵一半以上配备了长矛,这更是冲锋到敌军中最可怕的武器,所以从四千剑南骑兵冲入吐蕃大营的那一刻起,匆忙迎上前的吐蕃轻骑兵便处于绝对的劣势。无论是装甲还是兵刃上,吐蕃轻骑兵都不是剑南军的对手。
接战的一瞬间,长矛刺穿皮甲刺入血肉的声音便四下里响起。面对呼啸而来依靠巨大惯性刺来的长矛,吐蕃兵马无法睥睨其锋芒,只能用血肉硬生生的接受了这一次洗礼。接战盏茶时间,被四千剑南军斩杀上千。一时间惊马狂奔,惨叫连天,血流成河。
一片惊惶之中,王源率领的一万一千步兵从北方掩杀而至。吐蕃大军一瞬间要应付来之东边的骑兵攻击,北边的剑南步兵攻击以及南边的南诏残兵的拼死突围攻击。三面受敌,顾此失彼,要不是兵马数量众多,几乎在瞬间便要崩盘。
铁刃西诺罗眼睛你都在冒火,嗓子都快喊哑了,原西营六千兵马堵上东边的缺口,而中营的一万兵马便只能毫无花哨的同剑南步兵撞在一起。原东营和南音的残兵尚有四千余兵马,此刻堪堪堵住南诏兵马的猛攻。依靠人数的巨大优势,才堪堪将局面稳定。
戈壁滩上喊杀声震耳欲聋,到处是刀剑交击之声,砂砾尘土飞扬,箭矢毫无规则的横飞乱射,无处不在战斗,无处不是危险之地,即便你不在与敌对阵,也无法预料道会不会有一只弓箭从莫名其妙的射中你的要害而毙命。在小山之南方圆数里的战场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厮杀的身影,每一刻都有数十人倒在血泊之中。地面上因为太多血液的浸染,接战最激烈的地方竟然连干燥的沙土都成鲜血搅拌的黏糊糊的泥潭,颜色鲜红,诡异之极。
王源和公孙兰并肩在马背上冲杀,这两人所到之处几乎没有对手的阻挡,杀这些吐蕃的步兵对两人来说就是杀鸡用牛刀。在王源身先士卒的鼓舞下,李宓和众将领率领步兵步步推进,将吐蕃中营应战的防线一路摧毁。战事一直往南边纵深推进。然而,冲杀正酣的剑南步兵忽然遭遇了兜头浇来的数轮箭雨,瞬间死伤数百人,王源不得不下令停止推进,阵型后撤,脱离对方弓箭射程。
站在一个小土坡上,王源看到了前方的情形,这突如其来的几轮弓箭攻击是来自于吐蕃大营的核心区域。昨日自己进吐蕃大营时发现的上百座巨大的抛楼已经被推倒在地首尾相连,组成巨大的战壕防线。弓箭便是从这些抛楼后方射出来的。
铁刃西诺罗不愧是带兵打仗经验丰富的将领,在前方混战的时候,他看出了己方的颓势,于是让亲卫兵马立刻在后方构筑了简易的防线,将最后的三千亲卫军弓箭手安置在此,当步兵溃逃的时候,他们开始对剑南步兵阵中发射弩箭,迫使对方不敢追击,成功的稳住了阵型。
而南边的战场上,爨崇道也遇到了大麻烦。他们面对的是数量多于自己很多的四千多吐蕃兵马,毒瘴这个撒手锏也已经用掉了,除了硬碰硬根本没有其他投机取巧的办法。虽然爨崇道一直想赶紧杀出一条血路脱离战场,但他的三千多残兵在这种面对面的厮杀中根本没有任何的优势。身材矮小的蛮兵虽然灵活,但他们身上都谈不上有装甲的防护,很多人都袒露着半截身子。即使蹦来蹦去的甚是灵巧,但只要被吐蕃兵锋利的弯刀带到血肉,基本上便无再战之力。
所以不久后,爨崇道发现自己的人愈来愈少,很快便阵亡上千。爨崇道不得不往北节节败退。随着这样的败退,蛮兵们被迫进入了剑南步兵同吐蕃步兵的肉搏战场。虽然这样更是危险,但爨崇道心里还有最后一个希望,所以他拼了命的往东北方向混乱的战场上狂奔。
然而,当爨崇道退到山丘之东的战场上的时候,忽然发现这里的战事突然处在暂停的状态,而从北边黑压压撤回来的吐蕃兵马身后居然没有剑南军的身影。正疑惑间,从一排敌楼组成的屏障中射来黑压压的箭雨,可怜蛮兵毫无防护能力,被几轮箭雨射的抱头鼠窜。
爨崇道一边留着眼泪怒骂,一边带着数百人往东逃,那里也是唯一一个他能逃向的方向了。虽然爨崇道知道那边是骑兵的交战之地,其实更加的危险,但爨崇道现在要找到剑南军,找到王源,那可能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推进受挫,战事胶着,王源也知道无法强行的进攻。对方阵型成型,强行攻击反而会受到重创,此刻需要的是有撕破对方防守阵型的手段。于是王源命李宓压住阵脚,自己和公孙兰策马飞驰向东,一边冲杀零星挡路的敌军士兵,一边朝东边混战的骑兵战场上驰去。
盏茶之后,王源和公孙兰便来到了东边战场的边缘,一大队吐蕃兵马正从西边追着一大群面目全非的人飞奔过来。王源一眼便认出了跑在前面两条大长腿不离地,发辫飞扬的那人是谁。那正是两爨大鬼主爨崇道,他的身后稀稀拉拉的跟着几十人,正被后面追来的几十骑吐蕃骑兵一路砍杀。爨大鬼主却也无暇回头去看一眼兄弟的死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