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点头道:“这叫以蛮治蛮,总比我们逞一时之快拿下太和城之后,却陷入蛮族不断袭击的泥潭中要好太多。你们都知道,若拿下太和灭了南诏,南诏必归于我剑南道所属。也就是说,这个大麻烦会背在你我诸位的身上。到时候你们谁愿意驻守这里?天天担心蛮族的骚扰,天天困守城中。天天担心毒箭会射在自己的脖子上?”
众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拍胸脯说驻守此处,若是军粮不济,若是被蛮人混入城内搞破坏,那可天天深陷危险,烦恼透顶了。
宋建功吁了口气道:“如此看来,副帅所言倒是聪明的作法了。但朝廷是否会允许我们这么做?我们明明能灭了南诏,朝廷怕是更希望我们将南诏纳入大唐的疆域之中吧。”
王源微笑道:“朝廷的想法我不得而知,但左相的想法我是知道的,来剑南之前,左相跟我说过。此次讨伐南诏只要能让南诏小国重新向我大唐低头便算达成了目标。左相给了我同南诏国和议之权,我想左相的态度应该代表了朝廷的态度了。那么,在目前的形势下,我想我该行使我的这个权利了。既是为了朝廷,也是为了我剑南道和在座的诸位着想。我可不想战胜了南诏之后却将诸位深陷于此,乃至在不知不觉之中丢了性命。”
宋建功咂嘴道:“原来如此,左相的态度自然代表了朝廷的态度。但卑职总觉得心有不甘,明明可以一蹴而就,却不得不戛然而止。那阁罗凤定以为我们是没有能力攻下太和城了呢。”
王源哈哈笑道:“你当阁罗凤是傻子么?他现在可不会有其他的想法,能保住他南诏国的地位,他便对我们感人戴德了。我敢断言,不出三日,他便会派人来求和。我们狠狠的漫天要价便是,总之达成一个对我大唐极为有利的条件,这便是此次大军南征的最好结果。”
想得通的将领纷纷点头,想不通的依旧眉头紧锁,满脸不甘之色。王源当然知道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于是微笑道:“我知道你们有些人是不理解我这个决定的,但这便是大局,你们或许对于勇猛作战是很精通的,但对大局你们未必能看得清。我可不是打击你们,其实形势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乐观,拿下太和城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王源伸手揭开案上的沙盘,沙盘上雕塑的是太和城乃至羊且咩城一带的立体地形图,王源手指沙盘说话。
“诸位将军请看,这便是太和城的地形,虽然距离羊且咩城只有数十里,但地形可不似羊且咩城这般的平坦开阔了。太和城是南北狭长的地形,南北长达十余里。东侧是苍山中和峰,西侧和羊且咩城之间便是茫茫洱海。这两侧我们是无法进攻的。南北两端是两座坚固的关口,龙首关和龙尾关。东侧的高峰无人能逾越,所以不可能是进攻的方向。西侧的洱海烟波浩渺,我大军无船,更不可能从洱海上进攻,那么剩下的便只能是从陆路上的龙首龙尾两关进行攻击了。”
众人目光盯着那座沙盘的地形,久闻太和城依山傍水南北雄关守卫的地形,即便是在小小的沙盘上观看,也是大为的惊叹。南诏的都城选址显然是经过了仔细的斟酌的。
“绕行数百里攻击龙尾关不可取,唯一的攻击之选便是攻击龙首关了。虽然我们可以再次打造神威炮,但神威炮在太和城中的作用有限。羊且咩城之所以神威炮建功,那是因为我们利用了它的南北狭长的地形,神威炮可覆盖至羊且咩城大部分的地域,所以才威力巨大。但同样是南北狭长,太和城我们却只能从北边进攻,神威炮便只能覆盖城内数百步的距离,根本无法对城中心的街道造成杀伤。所以,神威炮的作用极为有限。”
众将点头如捣蒜,副帅的分析也是众人都想到的问题。
“然则,我们便只能依靠兵力的优势强行攻城。但龙首关的护城河是洱海一角的宽大水面,这倒也罢了。龙首关的城墙依山而建,高逾三丈,箭塔数十座。关前地形狭窄,我大军人数虽多,但全部发动攻城会拥堵不堪,完全施展不开。当然,我们最终是一定能攻下来的,但那样一来,死伤一定非常的惨重,那是我绝不愿看到的。何必为了一座城池而让将士们付出极大的伤亡,换来的却是深陷泥潭之中的危局呢?这实在太不值得了。”
众将深吸一口凉气,脑海中脑补出拥堵攻城遭受箭塔无情射击屠戮的画面来,想一想拿下龙首关必定伤亡惨重,甚至可能比羊且咩城的这场大战更为惨烈。
“况且还有个问题也很棘手,我们的粮草已经只剩下两日,必须要等待补给。补给粮草要耗费起码三四天的时间。现在已经是三月中了。朝廷的期限是三月底讨伐南诏的战斗便要结束,若是被拖到三月底尚未攻下龙首关,岂非招来朝廷的责罚?若是不顾一切的进攻,不讲策略谋划的话,反倒会被蛮兵所趁。那将士们的命开玩笑,毫无章法的去攻城,是我绝不愿去做的。我说的这些,还不足以解释我为何不愿拿下太和城的意图的话,那我便无话可说了。”
众将默然无声,副帅的解释确实已经很清楚了,从大局和实际的作战上分析了缘由。这样看来,攻击太和城确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主意。
第468章 怒火
次日清晨,羊且咩城中的大火烧了一日一夜之后终于熄灭。王源下令全军开拔进入羊且咩城中,虽是座化为灰烬的城池,但毕竟城廓尚在,防御措施也很完备,比在外露营要好了许多。
行走在城中的废墟上,地面都热烘烘的,到处是黑色的炭灰以及烧的崩裂的石头和土坯小块。蛮人造物虽以竹木为主,但还是有些石基和土坯的墙体的,但在大火之下,这些也都无法幸免。
城中唯一还有些轮廓幸存下的房舍便是羊且咩城中心的阁罗凤的行宫了。这行宫是仿照大唐的建筑样式而建造,虽也是大批的木石结构,但在防火措施上显然做了些准备。行宫中的殿宇房舍之间并不相连,中间都隔了大片的空地用来作为庭院和花园,这样一来,并不想街道中的民居和店铺那样可以让火势蔓延。十几处殿宇居然有两座没有被火弹直接命中,故而得以在天火之中得以幸存,孤零零的矗立在城中心。昨夜进城驻扎的唐军已经将这里清理了一番,正好作为王源以及军中高级将领的落脚之处。
大军进城之后,简单的清理街道保障兵马通行,将一片狼藉的四门广场清理干净,便是很适合的驻扎之地。大军驻扎城中休整,同时等待李宓的补给部队到来。
……
剑南军开进羊且咩城中休整的时候,远在六十里外的太和城中却是一片死寂。昨天夜里,阁罗凤在阿萝公主以及数百名护卫的保护下进了龙首关,惊魂未定的他一夜都没睡着,红着眼珠子坐在王宫大殿之上沉默不语。
太和城中南诏国的王公大臣们早已得到了兵败羊且咩城的消息,纷纷惊慌的进宫来见阁罗凤,阁罗凤一律不见,将他们统统拒之门外。众贵族大臣从各个渠道打探到此次失败的情形,不知道具体情形则已,一旦知道了南诏大军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顿时一个个惶然若丧家之犬,很多人立刻意识到这太和城保不住了。于是乎他们偷偷收拾了金银细软带着家眷仆役开始逃离太和城。
但太和城四城城门早已戒严,阁罗凤下令只准进不准出,让他们根本出不了城。这些贵族王公怒不可遏,纷纷叫嚷吵闹,有的人仗着身份尊贵要硬闯城门,最后城门蛮兵守卫射杀了南诏国资格最老的前任大主祭的全部家眷和随从,八十岁的大主祭也身上中了七八箭命丧当场,所有意图逃亡的贵族王公这才明白已经逃不出去了。他们又惊又怕,用最恶毒的诅咒最难听的语言问候着阁罗凤,却也只能纷纷退回各自府邸之中,关闭门窗躲在家中,祈祷鬼神保佑唐军不要攻进太和城中。
这一夜,太和城就像是一座死一般的城市,往日即便是夜半时分依旧人来人往丝竹声声灯光如昼的街道上空无一条人影。所有的人家都关门闭户,连灯都不敢点。街上唯一活动的东西便是紧急增派的巡城全城的王宫蛮兵卫队的兵马。只有他们的马蹄声回荡在空旷的大街上。
清晨的曙光降临,天高云淡晴空万里,这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但所有的太和城中的臣民们都知道,这虽然是个普通的晴日,但却和之前过的无数个晴日绝对不同。想想唐军将至,太和城岌岌可危,即便是晴空万里,在众人心中也是阴霾遍布乌云压城了。
阁罗凤终于出了他昏暗的大殿,初升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目,但眯着眼用手遮挡着阳光,待眼睛适应了强光,这才举步走到台阶下。一干王宫护卫忙迎上来,负责王宫安全的护卫统领阿雄上前来行礼说话。
“国主,您要去哪儿?”
阁罗凤皱了眉头想了想,忽然他发现自己居然回答不了这个简单的问题,换言之,自己居然觉得无处可去了。
愣了片刻,阁罗凤哑着嗓子道:“昨夜来了多少人要见我?”
“清平官、坦绰、久赞、布燮等几位辅政,还有几位都督、节度官都来求见您,按照您的吩咐。一律拒绝他们觐见国主了。听说……听说……”
“吞吞吐吐作甚?说。”
“听说他们被国主拒绝接见之后便纷纷带着家眷要出城,龙尾关城门守军射杀了大主祭一家,因为他们硬闯关门……”阿雄小声道。
阁罗凤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冷笑道:“杀的好!大难临头便想自己逃命,死不足惜。传令下去,谁要是再有此类行为,立即诛杀满门,绝不姑息。哪怕是我阁罗凤的亲眷也不成。”
“遵命,国主。”阿雄沉声道。
阁罗凤点点头走了几步,回身问道:“阿萝公主来找我了没有?”
阿雄忙道:“正要禀报国主,阿萝公主半夜来过一次,但没有进殿打搅国主,只叫卑职跟国主说一声,说请国主天亮之后去龙首关城楼上找她,她有要事要跟国主商谈。”
阁罗凤点点头迈步前行。
“对了,阿莞妃天亮前也来过,我说国主不让人觐见,王妃便离开了。”阿雄跟在后面道。
“阿莞?”阁罗凤站定身子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我都快糊涂了,居然忘了去见她。嘿嘿,我该去见一见她才是。阿雄,我去见一见王妃稍后便出宫去龙首关,你们在宫外备马等候。”
阿雄领命而去,阁罗凤下了大殿的台阶,急匆匆拐向通往后殿叠翠宫的通道,一路上宫中女侍见到阁罗凤均俯首行礼,阁罗凤视而不见只快步来到叠翠宫繁花似锦的宫门前。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阁罗凤缓缓的抽出了腰间雪亮的长刀。
叠翠宫中幽静怡人,阳光下的前庭里空无一人,空气中带着花香味和檀香的味道。这味道是阁罗凤很熟悉的味道,阿莞喜欢种月季,喜欢烧檀香,阁罗凤无数次的嗅到这样的味道,但今天,这股味道在阁罗凤鼻孔里却让他觉得很是刺鼻,呛的难受。
阁罗凤踏上红色的木廊,脚步踩的木廊地板咚咚的响,大步流星的走向后阁。路上遇到三名叠翠宫的侍女,她们见到阁罗凤手持钢刀面目狰狞的模样吓的跪地俯首,有一名侍女吓的将手中捧着的水罐摔落,清水洒了一地。
阁罗凤冷声喝道:“王妃在何处?”
一名宫女抖着嗓子道:“回禀……回禀国主,王妃在……在香堂……设祭!”
“设祭?给谁祭祀?”阁罗凤冷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