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元图哈哈笑道:“你们这帮兔崽子,就喜欢起哄。仗还没打,都想着立功了。罢了,咱们也不磨蹭了,兄弟们,都准备好立功受赏了没有?大功劳就在眼前,今晚要将对岸所有兵马以及那群平安郡的刁民们一举剪除,一个不饶。”
众将领齐声应诺,一时间号令起伏兵马调动,顿饭之后,叛军兵马选择了一处较为开阔平坦的百步范围内的河道一段开始了涉水渡河。他们排成长龙般的十几只队伍,有条不紊的下了河堤不紧不慢的朝对岸而去。
河道之中本来就因为之前的干涸而板结,河底的泥土甚是坚硬,上面的淤泥污水其实也只是顺着水流而下的浮泥,所以行走并不艰难。虽然速度不紧不慢,但很快便有了上千叛军兵马渡过可河。他们按照将领的命令立刻在对岸结成阵型,保护正源源不断涉水而来的后续兵马。
远处唐军大营的篝火灿烂人影摇摇,他们压根不知道追兵已经渡河迫近。无人打搅的渡河部队就像在康庄大道上信步行军一般,没有遭遇任何的困难。一波波的兵马抵达对岸,看似缓慢实则快得很。仅小半个时辰之后,对岸河堤上和旷野之中已经有七八千兵马抵达。
直到此时,常元图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心里其实挺紧张的,虽然他嘴上刚才说的轻松的很。因为他知道对面的唐军并不好对付,毕竟那是一只破壶关且连下三城的敌军骑兵队伍。虽知道他们人数不多,但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的骑兵必不是好惹的善茬。而且即便是平原城的那一拨守军也是不好对付的。康没野波打了半年多都没拿下的守军也一定不是善茬。所以常元图心里很是紧张。
但此刻已经过去了七八千兵马,常元图便大为放心了。对方的人数毕竟很少,七八千兵马足可抵挡他们的进攻。只要拖住对手,后续的兵马源源不断的跟上,便足可将对手全歼。毕竟自己率领的可是三万大军,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心情放松的常元图也策马来到河堤上,准备顺着士兵们踩出的路线渡河。然而就在他催马往河堤下行去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在远处黑漆漆的地面上似乎有几处光芒在闪耀。那绝对不是篝火,而且距离河岸也不远,应该就在两三里之外。
然后,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数里外黑暗的地平线上猛然间蹿升而起了三道彩色的焰火。那焰火平地而起直冲黑暗的天空,照亮了周围的大片黑暗,然后在高空中猛然爆发,天女散花一般爆发出一片彩色的花雨,姹紫嫣红绚烂夺目。
叛军兵马均看到了那绚丽的焰火,他们仰头看着那些消失的绚丽花朵,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常元图也愣了半晌,他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焰火绝非是自己的兵马所射,自己军中可没这些玩意。这十之八九是对岸的唐军发现了自己兵马正在渡河,这是他们传递讯息的焰火。
“加快速度,加快速度渡河。”常元图大声下令道。因为他知道,既然对手发现了自己兵马的踪迹,他们是一定会进攻的。加快所有的兵马渡河,让更多的兵马都抵达对岸,便不惧他们的进攻。
随着常元图的命令下达,士兵们加快了速度,他们小跑着冲下河堤,蹚着污泥和薄水朝对岸跑。本来不紧不慢排着队在渡河,但此刻显得一片纷乱。原本只有十几只渡河的队伍,此刻河道之中却密密麻麻满是蹚水奔跑向对岸的士兵。
焰火熄灭之后,四周恢复了黑暗,似乎并没有发现敌军的身影。有的只是噼里啪啦的踩着泥水飞奔的嘈杂声还有士兵们粗重的喘息之声。并没有想象中的喊杀之声传来。常元图瞪着眼睛张着耳朵仔细的探知周围的讯息,但他一无所获。
……
上游数里处双乳山堤坝处险象环生。因为蓄水量的快速增加,水位迅速上涨,导致堤坝内压力越来越大。堤坝之间的泄漏之处在水压之下冒出的水柱达数丈之远,就像一个个喷水的水龙一般。堤坝本身也摇摇欲坠,每一个小小的水波荡漾而来,堤坝都似乎在微微的弯曲摇动,感觉随时会轰然倒塌。
留守的两千名士兵和百姓不得不冒着被冲走的危险,用长长的原木在堤坝下方打下斜撑,勉强将堤坝撑住。但他们也不知道能够支撑多久。
堤坝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就在堤坝中的圆木框架已经发出咔咔的断裂声,很快就要断裂崩塌之时,他们期盼已久的焰火信号弹终于在夜空之中升腾而起。众人长舒一口气,在看到焰火升腾之后,他们立刻开始拉拽预先绑在堤坝中段的巨大框架上的七八根绳索。随着那七八道木头框架的断裂和脱离,洪水冲丈许宽的溃口之处奔腾而下,像一群咆哮的野兽一般冲下河道。一瞬间,周围的堤坝也被强劲的水流带的轰然崩塌,积蓄许久的大量水流呼啸而下,横扫了下方的河道。
在堤坝下方的河道瞬间被拓宽了数丈宽,因为奔腾的激流将两边的堤岸冲的塌陷下来,顺便席卷走了十几颗岸边的巨柳。
水流的威力让这两千人默然无语,他们当然知道,这样的水流奔腾而下,东边河道之中若是有人在渡河的话回事什么样的结果。
……
下方淇水北岸堤坝上,常元图正纳闷这突然出现的诡异焰火到底意味着什么。还没等他想明白,他的耳朵里忽然听到了隆隆的闷雷一般的声响。那声音像是闷雷,但却不在空中。脚下的河岸似乎在抖动,但那也绝不是战马奔腾的马蹄轰鸣声。那是一种更为低沉更为沉闷的轰鸣声。间或还夹杂着轰隆隆的崩塌之声以及巨大的浪花冲击之声。
常元图惊愕的瞪大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然后他听到了右侧数十步外士兵们惊慌失措时的惶然大叫之声。
“涨水了,涨水了。好大的洪水。”
士兵们的声音刚刚落下,常元图便看到了从上方数十步外的河道之中奔腾而出的一道白花花的翻滚喷涌的巨浪。那巨浪如张牙舞爪的猛兽一般正沿着河道奔腾而来,几乎在一眨眼之间便到了身前的河道之中。白浪起伏,发出沉闷的轰鸣。像是一群困兽被束缚在河道的约束之中,这困兽翻腾跳跃着,冲刷着两侧的河岸。在常元图的惊愕的目光之中,十几步远的河岸旁一棵高大的柳树轰然倒塌,像是被一只巨兽一把拉下水流,一头栽入水中,然后被洪水裹挟着一路奔腾而下。
“了不得。所有人快上岸。”常元图惊骇的大叫一声。但这命令显然太迟了。那洪水猛兽便已经从他面前的河道一冲而过,裹挟着一切可以裹挟之物往下游河道冲去。那些刚刚还在河道之中奔跑渡河的士兵就像是一群蝼蚁一般瞬间便被巨浪吞没,在浑浊汹涌的水流裹挟下消失了踪迹。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数息之间,原本常元图面对的是满是士兵的干涸河道,现在他面对却是轰鸣而过的满河洪水,以及洪水之中裹挟着的大树枝叶以及像玩偶一般在水中沉浮,被水流带着疾驰而过的渡河士兵们。河道之中的起码有千余名士兵正在以密集的队形往对岸冲。但现在,这千余名士兵尽数被水流像是冲刷污垢一般的清洗的干干净净。而所有人都明白,这些人是绝无活路的,在这样汹涌的激流之中,他们会被撞击的粉身碎骨,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
“常将军,快离开那里。”一名将领高声叫道。
常元图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忙提马缰朝后退去。在他坐骑的马蹄之下,一大片河堤轰隆隆坍塌下去,幸亏得到那副将的提醒,否则常元图连人带马都要落入洪流之中了。
“退后,全部退后。”惊骇之余,常元图高声下令。所有士兵赶忙飞奔着离开河岸,远离这道奔腾的夺命洪流。
惊魂未定的常元图看着眼前这滚滚的洪流发呆,本来干涸的河道何来这么大的水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间他明白了一切,这一切显然都是人为所致。在那三道怪异的焰火升起之后,这洪水便滚滚而下,这显然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计谋。一瞬间,常元图身上冷汗冒出,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踏入了一个圈套之中了。
第860章 洪流(下)
滔滔洪水阻断了淇水两岸,水流汹涌漫延至两侧的堤岸,南北堤岸边的叛军士兵纷纷撤离岸边数十步远,躲避漫卷的洪流。
叛军先锋将军袁斌早已抵达了淇水对岸,他是先锋官,这又是个立功的大好机会,袁斌怎肯放过这样的机会。所以他是第一批来到对岸的将领之一。此刻突入而来的洪流也让袁斌意识到形势不妙,但他并没有慌乱,毕竟此刻已经渡河的兵马高达万人,并不担心会有什么意外。
袁斌迅速和几名已经渡河的将领商议了几句,所有的将领都意识到这洪水来的蹊跷,恐怕是唐军的诡计。于是袁斌立刻下令渡河兵马结成防御阵型,在淇水南岸里许方圆列阵防御。
在袁斌等人的迅速反应之下,混乱的兵马很快便平静下来,万余叛军迅速列四方之阵,盾枪兵在外,弓箭手在内,结成标准的防御骑兵突袭之阵。因为袁斌知道,唐军是有一只精锐骑兵的,此事若是唐人进攻,必是以骑兵冲锋。故而结防骑兵的四方盾阵是最佳的选择。
不久后,严密防备的叛军兵马看到了唐军进攻的兵马的身影。牛头山下的朦胧夜色之中,一排排黑乎乎的人影在夜色之中显现。以今晚的能见度,能看到这些黑乎乎的人影,便说明他们已经在弓箭的射程之内了。只是让人疑惑的是,唐军居然不是骑兵突袭,这缓缓靠近的黑色人影显然是一群步兵。
但袁斌也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既然敌人进攻,且已经在射程之内,没有理由不下令放箭。于是一声令下,两千多弓箭手开始朝缓缓逼上前来的唐军施射。片刻之后,对方也开始还击,双方你来我往,箭支在空中如流萤般飞舞,纷纷落入对方的阵型之中,很快,双方便伤亡巨大。
但很快,袁斌便发现己方的伤亡好像更大一些,而对方的伤亡好像很少。因为密集的箭支射中盾牌的声音像是爆豆一般的乒乓作响。落在敌军阵型上的箭支就如同落在瓦面上的雨滴一般跳跃着,那显然是有盾牌遮挡的缘故。而己方的盾兵也有两千多,但他们可无法替近万兵马遮挡箭支。
更加可气的是,对方竟然在七八十步外停止了前进的脚步,他们以大盾支地,组成了严密的盾墙和盾顶,像是在原地造了一座座铁房子。弓箭手从盾牌后方射出募集的弩箭毫不留情的对叛军进行着远程射杀。他们根本没有打算冲到近前肉搏,而是要进行远程的弓箭对射,因为显然他们也知道在防护方面自己的是有优势的。
事实也是如此,双方对射的结果明显是叛军吃亏,他们目标又大,防护能力又不高。而他们的对手拥有足够数量的盾牌作为防护,且那些盾牌面积巨大,组成盾墙之后更是有一种风雨不透的坚固工事一般的感觉。仅仅盏茶时间的对射之后,死伤人数立见高下。叛军士兵被射杀七八百人,而攻击的唐军死伤不到三百人。
“他娘的,停止放箭,给我冲上去将他们全部宰了。他们不过两千人左右,咱们倒要跟他们对射箭,直接将他们碾成肉泥便是。”袁斌终于忍不住了,大声下令道。
“袁将军,不可啊。一冲锋,阵型便乱了。唐人骑兵若是趁乱突袭,那可如何是好?渡河之前常太守可是交代了,渡河后先以阵型防御唐军骑兵突袭,因为那是最致命的。咱们可不能乱了阵型。”一名将军忙劝解道。
“呸,常将军所言是不假,但他可曾预料到唐人会用这般无赖的招式来进攻?若不冲上去宰了他们,光是这些盾牌掩护的弓箭手便够我们喝一壶的了。这么一小会我们便已经死伤一千多人了,再过一会,人都死光了,却连对方的毛没摸到一根。”袁斌怒道。
几名将领也甚是无语,袁斌说的可不假,这么下去岂非要遭受惨重的损失,这可是绝对不成的。现在对岸的兵马过不来,难不成要窝在这里挨打不成?
“马副将,秦副将,你二人率三千盾兵保护侧翼。本将军率兵冲上去宰了这帮兔崽子。若唐人骑兵来袭,你们也可以盾阵抵挡。缠住他们,待我宰了这些步兵便再收拾他们。你们看如何?”
袁斌也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所以他提出了折中之计。几名将领认为也只能如此,于是纷纷点头同意。片刻后叛军阵型变化,阵前盾枪兵纷纷撤往左右两侧重新布防,袁斌则率近五千士兵从阵中冲出,朝数十步外的唐军步兵的铁桶阵冲杀而至。两侧三千盾枪兵也随着追击的脚步延展阵型,保护住袁斌所率士兵的两侧侧翼。
双方相聚仅八十步左右,这距离即便是步兵冲锋也用不了多久。只见叛军兵马如潮水般呐喊着冲向唐军的阵型,眨眼之间便拉近了数十步。唐军步兵显然不愿与之肉搏,仓促射出一轮箭雨,射杀了百余名叛军士兵之后便立刻开始向后逃窜。袁斌岂肯让他们逃走,大声喝骂着下令兵马猛冲。双方一逃一追,很快袁斌所率叛军便追出两百多步的距离。就在唐军步兵被追上的时候,周围的黑暗之中传来了马蹄的轰鸣之声,与此同时,前方逃窜的唐军步兵忽然转身,如恶狼一般掉头开始厮杀起来。
袁斌在听到马蹄声的一瞬间便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原来对方的逃窜只是一个诡计,他们是想将战线拉成狭长,让自己的阵型处于混乱之中。而现在,自己的两翼保护的盾枪兵因为随着自己追击的步伐而阵型延展,此刻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而且数百步的距离大大拉长了盾枪兵的阵型,让本可以组成数道的盾阵变得稀薄。没有数层盾阵的保护,绝对无法有效阻止骑兵的冲锋。
然而,袁斌醒悟的太迟了,蹄声隆隆想起,阵型两侧的黑暗之中,大批骑兵以极快的速度冲锋而至。片刻后,唐军骑兵撞上了薄弱的盾枪之阵,在付出百余名骑兵的阵亡之后,硬生生将两侧撕开了两道巨大的豁口,然后两队骑兵如洪流般冲入叛军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