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思明怒气冲冲的下城而去,剩下田承嗣和众将咬牙切齿的站在那里。田承嗣强压怒火,上前扶起还趴在地上哀哀呻吟的史朝义安慰几句。命人扶着他下城。这才回身布置下一轮的守城之事。
唐军的第二轮进攻并未到来,午后的阳光照耀在战场上,战场上一片狼藉,无数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伏在地上。血浆将地面染得一片片的紫黑发红。寒风吹过,血液凝结成薄冰,死亡的尸体也很快被冻得硬邦邦的。
战场上,上千名唐军士兵在城下搬运着尸体。上百辆牛车载着堆叠在一起的尸首,沉重的尸体压得大车车轮发出吱呀呀的单调刺耳的摩擦声,拉车的牛伸着脖子死命的挪动四蹄,将一车车的丧失了灵魂的尸体拉到远处的大土坑中像垃圾一般的倾倒进去。虽然阳光普照,战场上却鬼气森森一片阴寒。
下午未时末,十几骑盔甲鲜明的唐军士兵从唐军大营飞驰而出,抵达了长安城下。城头的守军立刻严阵以待。虽然只有十几名骑兵,但他们抵近窥伺,这和打扫战场的敌军不同。打扫战场的老兵,城头守军甚至可以容忍他们抵达城下百步之内也不会射箭,但这十几名士兵明显是唐军的作战兵士,那便不同了。
“城头莫放箭,本人奉我大唐皇帝陛下之命,前来给史思明传达圣旨。请容我等抵近宣旨。”城下骑兵中一人高声叫道。
“宣旨?”城头守军甚是疑惑,忙命人请来正在城楼中休息的田承嗣和几名将领。田承嗣正和几名将领在城楼上的一间石室内喝茶发牢骚。闻言也甚是疑惑。
“宣旨?宣什么旨?大唐皇帝也不是咱们大燕皇帝,怎地跑来对史元帅宣旨了?”田承嗣皱眉道。
“是啊,搞什么鬼。”众将领也疑惑道。
“不管了,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再说。咱们去瞧瞧。”田承嗣站起身来,戴上盔甲,带着众人来到城墙上。
“我大燕国田承嗣大将军在此,准许你们靠近说话。”叛军守军高声喊话道。
城下十几名骑兵缓缓抵近场下,驻马于护城河对岸。领头的骑兵仰头朝城头高声呼喊道:“哪一位是田承嗣?”
田承嗣叉腰站在城头,挥着手道:“你家田爷爷在此。”
那骑兵也不搭理他的言语无礼,自顾叫道:“田将军,我大唐皇帝陛下有圣旨颁宣,请田将军禀报史思明,允许我们进城宣旨。”
田承嗣皱眉高叫道:“你们的皇帝陛下又非我大燕国陛下,跑来宣哪门子旨?当真是笑话。你们难道忘了,上午我们才进行了一场恶战,现在倒跑来宣什么狗屁圣旨了。”
“田将军,我等确实奉命宣旨,圣旨上是关乎长安存亡,关乎各位生死的大事,还请田将军即刻通禀史元帅。我们只有十几人,放我们进城难道你们还害怕不成?”城下骑兵叫道。
“怕个屁!只是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迷魂药罢了。两军对垒,你们只管来攻城便是,咱们真刀真枪的交手,却跑来宣什么圣旨。是不是你们的皇帝想要投降了?若是的话,直接叫你们的陛下自己来便是,我立刻开门让他进城。”田承嗣大声奚落道。
城头将领一片轰然大笑。一名老成持重的将领低声道:“田将军,没准真是什么大事,还是通知史元帅,放他们进城为好。上午史元帅已经对您不满,要是他拿此事再怪罪你,岂非不值得?”
田承嗣骂道:“我怕什么?老子行得正站得稳,怕得谁来?”
话虽如此,田承嗣心中也自发毛。史思明今日放了狠话,自己差点就挨了军棍,可不敢再去招惹他。于是对身旁的一名将领道:“陈将军,你去禀报元帅,请元帅示下。”
那将军拱手应诺,匆匆下城,上马飞奔皇城,去回禀史思明。有人告知城下唐军骑兵耐心等候消息,双方城下城头遥遥相望,都大眼瞪着小眼。田承嗣心中合计着唐军这时候要进城宣旨是何用意,双方刚刚打了一场惨烈的攻城战,唐军和己方都伤亡惨重,唐军甚至都差点攻破城池。这个时候,唐军要进城宣旨是什么意思?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芳林门内大街上蹄声踏踏,几名骑兵飞驰而来,在城门内勒马高声叫道:“田将军,史元帅有令,放他们进城。”
田承嗣不再犹豫,即刻下了城墙来到城门内,吩咐守城士兵放下吊桥,将城门开了一条缝隙。城外唐军十几名骑兵飞驰而入后,城门被迅速关上。
在田承嗣带着百余名士兵严密护送之下,十几名唐军士兵沿着芳林门内大街往南,不久后左拐上了朱雀门大街,进了朱雀门入了皇城之中。
皇城承天门外,史思明早已在此等候,他的身旁站着史朝义和几名亲近的将领。见到众人到来,史思明快步下阶,站在大道中间负手而立,双目冷冷扫视抵近的十几名唐军骑士。
“敢问史思明史元帅是哪一位?”一名三十余岁的唐军骑士沉声问道。
“本人便是史思明。”史思明冷声喝道。
那骑士忙下马拱手,不卑不亢的道:“久仰久仰,在下大唐禁军中郎将马振山,给史元帅见礼。”他身后一群唐军骑兵纷纷下马拱手。
史思明淡淡一拱手道:“原来是马将军,但不知你们要见本元帅有何贵干。我们是死敌,正处于交战之中,你们的大唐皇帝陛下却要你们进城来见我,却无这个必要了吧。”
马振山微笑拱手道:“史元帅所言不错,你我双方正在交战。今日之战,史元帅当知我大唐兵马只勇武了吧。”
史思明冷声道:“恕我愚钝,没看出你们有何勇武之处。你们攻破长安城了么?没有吧。再说了,你们的兵马之中,我怎么看到了不少散发胡服的胡人兵马?何时大唐军队成了胡兵的天下了?”
马振山冷声道:“史元帅,胡人对我大唐效忠,愿意助力我官军平叛,这有何奇怪?那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史思明冷笑道:“那叫做病急乱投医吧,怕是无兵可用,借胡人之兵狐假虎威吧。呵呵呵。”
周围众叛军将领和士兵都跟着大笑起来,虽然有人的人并不觉的有什么好笑的,但元帅和对方斗嘴,怎也要壮一壮声势,做出蔑视讥讽之态。
马振山皱眉道:“史元帅,在下不跟你斗嘴,我此来是有正事的。”
史思明道:“本帅也知道你是有时而来的,绝不是来跟本帅斗嘴的。因为你若是惹毛了本帅,本帅便立刻下令将你们统统砍了脑袋丢出城去。”
马振山怒不可遏,但终于压抑住心中之怒,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毕竟自己还有正事要办。
“史元帅,本人奉我大唐皇帝陛下前来见你,是要宣读我大唐陛下的一份圣旨。请史元帅接旨。”
史思明呵呵而笑道:“你们皇帝向我宣旨,这可奇了。不过听听倒也无妨。”
马振山也跟他多言,从怀中掏出圣旨来展开,对着史思明开始朗声宣读。
“……朕得天意,继承大统。社稷之兴衰,天下之安定,朕负大任,责无旁贷。今天下大乱,朕当平定大乱,收复大唐,解百姓战乱之苦,救万民水火之灾。自去岁而来,安禄山辜负朝廷圣恩眷顾,悍然作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贼乱臣贼子,本野心昭昭,无所遁形。然其惩蛊惑之能,蒙蔽军民之心目,以清君侧之名行谋逆之实。其心其行至今日已无可遁形……”
“朕今即位,立誓横扫逆贼,安定天下。故而朕亲自领军讨贼,收复失地。不日便可还天下之安定,还社稷之清平。讨逆之举,便从收复长安为始。然朕深知,天下之乱始于逆贼安氏,安氏一门固罪无可恕,然其襄助之人,大多为其蛊惑蒙蔽。朕得知史元帅驻守长安,今日有心腹之言同元帅言之。”
“史元帅本为我大唐功勋之臣,先皇在位时驻守平卢,屡破契丹,名扬天下。但如今,跟随安氏逆贼为反,天下百姓闻之惊愕,唏嘘叹息。朕深知,安氏谋逆之初,史元帅受其蒙蔽蛊惑,直至如今,虽洞悉其狼子野心,但因恐朝廷不容,故而不得已供逆贼驱使。朕不忍见昔日忠臣良将沦为逆贼之驱,故而朕得知史元帅率兵驻守于此,乃使马振山传此旨意,劝史元帅浪子回头,迷途知返。”
“朕在此承诺于你,若史元帅能献城纳降,你过往所行,朕既往不咎。非但不咎,若史元帅能悬崖勒马,免于刀兵涂炭,实乃大功一件。朕将重赐史元帅,以示敬重。一旦史元帅授城以降,朕将正式册封史元帅为平阳王,世袭罔替,永享尊荣。并且,原安禄山所辖范阳平卢地,交于史元帅之手,替朕永守东北边镇。史元帅手下将领,也将全部免罪,官升一级,俸加一倍,绝无追究。”
“朕期望史元帅慎重考虑朕今日之言,生死攸关,青史功过,在此一念之间。朕也希望史元帅明白,无论史元帅是否纳降,朕都将攻克长安。朕平定天下之心无可阻挡,朕的兵马也无人可挡。今日午前之战,想必史元帅也见识到我大军之威。朕若非有恩惠之心,不愿造过多杀孽,今日便可一举而破之。如若史元帅执迷不悟,朕也无可奈何。朕破城之日,便是尔等灭族之时。不日朕将命神策军王源率兵协助攻城,破城便在旦夕,史元帅需把握机会,万不可辜负朕之美意,葬送万千性命,徒留千古之恨……”
承天门前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听明白了,这哪里是一份圣旨,根本就是一封洋洋洒洒的劝降信。不得不说,李瑁还是有几分文采的,这旨意之中,先是大骂一顿安禄山,再告诉史思明,我知道你是被蒙蔽的,我原谅你。只要你献城投降,我既往不咎,还给你封王,给你世代荣华。最后再来个赤裸裸的威胁,你要是不降的话,今天上午的攻城你也看到了,而且我会叫上王源的兵马一起攻城。攻下长安后,你们一个也别想活。恩威并施,胡萝卜加大棒,典型的一封劝降信。
在场众将领各怀心事,不得不说,这封信对他们很有诱惑力。当大军攻蜀受挫之后,叛军将领们便心生悔意了。安禄山匆匆忙忙的登基,那是最后过一把皇帝的瘾,实际上没人相信叛军还能谁能打的过王源。坐拥兵力优势,却也只能龟缩长安城中,任由王源的神策军在长安左近横行无阻,这都大大的打击了叛军上下的士气。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形势丝毫未见好转。安庆绪杀了安禄山登基的事情,又让叛军内部掀起轩然大波,很多人都预见到了叛军灭亡的命运。只是因为没有退路,他们不得不死命的想苟延残喘。
在长安城这几个月中,他们已经放弃了自己,将领们每日醉生梦死,只想着在死前能快活且快活。然而,现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曙光,他们似乎看到了救赎的希望,看到了一个可以解脱的机会,怎不让他们觉得诱惑力十足。
“史元帅,这便是我大唐皇帝陛下命我宣读的旨意,请史元帅接旨吧。”马振山缓缓将满是蝇头小楷的圣旨卷起,双手捧在身前。
史思明皱着眉头,不得不说这上面的话对他也有很大的诱惑和压力,若真能如李瑁所言,投降后能封王驻守东北,从此自己便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诱惑力着实不小。然而史思明担心的是,这条件实在太好,太好的条件便是谎言,李瑁不过是诱骗自己投降罢了。自己和安禄山联合起兵,虽然安禄山是罪魁祸首,但自己其实也比安禄山好不了多少。除了安禄山便是自己了。朝廷怎么可能放过自己,这不过是他们的计策罢了。别人可降,自己可不能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