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崔家三兄弟也在场目睹,就连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崔耀祖也现场目睹。粗如儿臂的桑木棍十几棍子打下去,挨打之人口喷鲜血,惨叫嘶嚎的景象记忆犹新。
可以这么说,崔家的家法一旦动用,基本上就是要断送性命的举动,这也是这家法不轻易动用的原因。崔氏族人自然也都非纯良之辈,但只要不做出败坏门风丧心病狂的行为,却也无缘见识家法的厉害。崔元平和崔元戎喜欢逛馆子包红妓,但这些行为却远远不够被家法惩处。而现在,崔道远喊出了用家法,那便是要送了这三人性命的意思,不但是他们三个闻风丧胆,周围的众人也都惊愕变色。
“老爷子,消消气,毕竟是一家人,他们虽有错,但可不能动家法啊。重重的惩罚他们也就是了。”崔元博第一个上前跪倒求情,他一跪,周围的仆役护院跪倒了一片,纷纷求情。
崔道远喝道:“干什么?都给我起来。这等犯上的畜生,不仁不义的东西,还留着作甚?”
崔元博叫道:“老爷子,要用家法,便连我也一起打死吧。我也有过,耀祖这畜生的过错也是我这当爹的教子无方啊。”
崔道远气的发抖,怒道:“你是说,我对你们三个教子无方么?我也该受家法?”
“不是不是,儿子不是那意思。父亲请想一想,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咱们崔家这一代人丁也不是很兴旺。儿子也快五十了,打杀了耀祖,我也生不出来儿子了,我崔家将来岂非无人可继?”崔元博流泪道。
“无人可继也比让个无德之人继承为好。”崔道远嘴上骂着,心里却是软了。当真打杀了耀祖,确实下一辈便无人了。崔元平和崔元戎虽各有一子,但那两个孙儿顽劣不堪,比之耀祖远远不及,根本难堪大任。耀祖虽然也是纨绔,到哪比起他们两个来还算是好的了。
“父亲,望您开恩啊。再说耀祖也是……也是受人蛊惑怂恿,他其实并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啊。元平和元戎蛊惑之下,耀祖如何有自主之力?您要是执意用家法,元平和元戎受罚我没话说,可耀祖不该受家法严惩啊。”见崔道远没有改主意的意思,为了救儿子,崔元博也顾不得许多了,索性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虽然这样的话说出来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但崔元博那里还考虑这么多。
崔元平和崔元戎惊愕的张大了嘴巴。崔元平冷笑道:“大哥,你为了救你的儿子便要让我们去死么?你也太狠心了吧。”
崔元博沉默不语,崔元戎也道:“大哥,我们好歹也是你的同胞兄弟,难道我们在你心中便一点地位也没有么?”
崔元博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做错了事情,父亲大人要惩罚你们也是应该的。但耀祖可是你们设计他的。你们怂恿他去杀王源,自己倒躲在后面,现在害的耀祖要你们一起死,这公平么?”
崔元平张口呵呵而笑道:“公平?大哥。你跟我们谈公平么?那我们兄弟便当着老爷子的面来谈谈公平。老爷子,儿子也不求情了,你要家法惩处我很元戎也由得你。我和元戎的命也是您给的,您要拿走便拿走,我们也不说什么了。但有些事我临死前要问问清楚。”
崔道远已经被眼前的局面气的要晕厥过去,他已经面如白纸一般,心中说不出的失望和愤怒。生死关头,自己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孙子互相攀咬指责,完全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气节,崔道远忽然意识到,崔氏一族是无法振兴了,再也没法回到往日的辉煌之时了。因为崔氏一族的血脉已经糜烂了。
“好,你说。今日你们有什么话便全说出来。我知道你们平日心怀不满,索性全部说出来做个了断。”崔道远怒喝道。
崔元平挺直了身子,沉声道:“好,那儿子便全说出来了。老爷子,儿子问你一句,在你心里,我和大哥还有元戎,我们兄弟三人,谁才是你最看重的人?”
崔道远冷目看着崔元平不语,崔元平道:“老爷子,你不好开口,我来替你回答。在您心中,最看重的肯定是大哥吧。您看重他,不是因为他的学识本领比我和元戎强,不是因为他多么有本事,多么能够为崔家争光效力,而只是因为他是长子的缘故吧。我和元戎哪一点比不上大哥?小时候读书,我一口气能背诵论语整本,大哥呢,十篇都背不熟。学武时,元戎一套伏虎拳半天便学会了,连教拳脚的师傅都夸赞他聪明,是个好苗子。而大哥呢?一套五禽戏学了一年都不会。然而,那又如何?我和元戎再努力又如何?我们在您的眼里永远都是被呵斥的对象,您连正眼都不看我们一眼。为什么?因为他是长子,嫡出的长子,而我和元戎是庶出之子,我们便只能永远匍匐在下,永远得不到您的青睐。”
崔道远皱眉道:“说完了么?”
崔元平昂然道:“没完。我还没说完。您一直骂我们是废物,只知道吃喝玩乐难当大任。但您想过没有,我们努力了有什么用?您会给我们机会么?我能背整本论语何用,还是得不到您一句夸赞。元戎会十套拳又有何用,您看都不看一眼。我和元戎还学什么文,习什么武?我们索性便什么都不学,天天吃喝玩乐罢了。大哥又比我们好到那里么?他做了多少荒唐事?他做哪一件事情成功了?可是您还不是照样宠他?只是因为他是您嫡出的长子罢了。”
“老爷子,我们也是您的骨血啊,我和元戎怎么做什么都不能让您满意呢?当官的事情我们是轮不上的,当然是您和大哥。我们却连家业都沾不上手,我们甚至连若瑂都不了。您宁愿将家业交给若瑂打理,也不容我们沾边。人家外边的人都说,我们崔家的二爷和三爷多么悠闲自在,活的多么舒坦。他们可曾知道,我们两个崔家家主的亲生儿子,连喝酒听曲的钱都要经过侄女儿的批准,否则便只能拿着每月的月钱度日。我崔家富可敌国,然而钱是您的,是大哥的,是耀祖的,是若瑂的,其他人有什么?我们只是旁支庶出,几代之后我们便和那些旁支子弟一般,过得潦倒落魄,您想过我们的感受么?”
“刚才大哥说公平,大哥,我就问你一句,这是公平么?同为老爷子的儿子,你说这公平么?我们倒也罢了,下一辈同样如此。我儿子耀宗,元戎的儿子耀庭,他们可曾得到老爷子的宠爱?他们犯了错便是天大的错,耀祖犯了错便大事化小,所有人都包庇过去。大哥,你是未来的崔家家主,耀祖也是再下一代的家主。你们一脉以后都风光无限,我很元戎呢?我们便不能是家主?我们的儿女后代便注定是旁支?凭什么?公平何在?你回答我?”
崔元平一番激烈的言辞如暴风雨般的瓢泼而下,将这么多年他心中的愤懑尽数倾泻出来。疾风骤雨一般,让崔元博无言以对。崔元博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他只觉得自己的地位和自己儿子的地位是天经地义的,却没想过两位弟弟的感受。
崔道远静静的坐着,他也甚是震惊,他没想到自己这两个在自己眼里纨绔不成器的儿子,居然内心之中埋藏着这么多的愤懑。
“长幼有序,此乃伦常之序。崔家家主一向为嫡长子继承,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并非是我刻意为之。我清河崔氏从千年前春秋之时便已经如此传承家主之位了。你们现在来质疑此事,不觉得毫无道理么?”崔道远沉声道。
“可是这公平么?为何便是嫡长?我和元戎不是你的儿子么?”崔元平叫道。
“天下不公平的事情多了,你生在我崔家,锦衣玉食,饱暖不愁。你怎么不去问问和那些市井讨生活的普通百姓去比一比公平?”崔道远冷声道。
“呵呵,但能选择,我倒是情愿生在寻常市井百姓之家,起码能落得个自己做主。可惜我不能自己选择。您说什么长幼有序,当今皇上是嫡长子么?若论排序,即位的该是还在世的最长的皇子仪王李璲才是,可如今的皇上是十八子李瑁。您又怎么说?朝廷都在改规矩,您还跟我们说什么长幼有序?”崔元平冷笑道。
第963章 长夜(七)
崔道远瞪着崔元平道:“元平,看来我倒是真的小瞧了你,你的志气不小啊,你原来是想要当家主是么?”
崔元平呵呵笑道:“老爷子,您掌着崔家的大舵,我们岂有机会?”
崔道远喝道:“你知道就好,就凭你不知大局,干出今夜这件事情来,你便当不了这个家主。”
崔元平冷笑道:“老爷子,你是真的小瞧了我们。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今夜的事情做的不当么?但我和元戎就是要这么做,因为……因为我们别有原因。反正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了,我索性跟您全部说出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崔元戎忽然大叫道:“二哥,你不能说。”
崔元平笑道:“三弟,有什么不能说的,索性说出来,让老爷子知道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叫老爷子明白,他的两个庶出的儿子也不是脓包。”
崔元戎怔怔的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要说便说罢,反正我们都是死路一条了。”
崔元平苦笑道:“老三,你也终于认命了了。”
崔元戎低头沉默不语,崔元平转头来看着崔道远道:“老爷子,您还记得袁明远这个人么?”
崔道远皱眉道:“袁明远?当然记得,那不是两个月前从北边来传旨的陛下身边的内侍总监么?”
崔元平点头道:“老爷子记性甚好,便是那位袁内监。老爷子知道袁明远来江南传了几道旨意么?”
崔道远不解道:“我如何不知?前后传了新皇两道旨意,这还用问么?”
崔元平微笑摇头道:“老爷子,您错了。袁明远传了三道旨意呢。”
“三道旨意?那第三道旨意老夫怎未见到?”崔道远诧异道。
“老爷子,第三道旨意是一道密旨,那是给我的旨意,老爷子当然不知道了。既是密旨,袁明远在私底下交给了我,老爷子又岂会知晓?”
“什么?给你的旨意?新皇怎会给你下密旨?”崔道远皱眉道。
“老爷子一定是不信的,因为在您眼里,儿子一无是处,又怎会有此殊遇?不管您信不信,这件事却是发生了。那密旨元戎亲眼所见,不信您可以问元戎。”崔元平沉声道。
崔道远疑惑的目光转到崔元戎脸上,崔元戎轻声道:“老爷子,此事是真。二哥将那道圣旨给我瞧了,确实是新皇颁给二哥的密旨。”
崔道远脸上的惊愕之情难以形容,沉声道:“那密旨呢?内容是什么?”
崔元平道:“密旨已经焚毁了,因为我不能将那道密旨带在身上。至于内容么?儿子倒是一字一句的记在心里。不过这内容老爷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怕老爷子听了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