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呆呆的站在那里,身子晃了晃,脸色煞白无语。忽然间他想起了临行前的那天晚上,在书房之中王源挽留自己的情形,王源告诉自己,此行凶多吉少,李瑁不会容他。事实证明,王源是有远见有眼光的,事实也证明,王源当时挽救自己,是不想让自己去送死的。王源其实是能容自己的,而眼前这个李瑁,想法偏激,心绪暴戾,行事乖张,他是容不得听到任何逆耳之言的。其实到现在为止,颜真卿也彻底明白了,毒杀太上皇的事情必是李瑁和李光弼授意所为,今日的态度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罢了,罢了,我已尽力了。”颜真卿轻声对自己说道。
李光弼站在一旁,他其实很想出言劝阻李瑁不要杀颜真卿,因为李光弼知道颜真卿只是个迂腐快直之人,这样的人其实并无坏心。这样的人其实是能做事的。但他只是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发出一个字来。
两名禁卫冲进房内,将颜真卿两臂挟住,拖着便往外走。颜真卿口中叫道:“我有一言,最后一言。”
李瑁叫道:“朕不听,堵住他嘴巴。”
禁卫用手捂住颜真卿的嘴巴,颜真卿挣脱之后叫道:“陛下不听我言,大唐必亡于陛下之手。”
李瑁跳脚怒骂道:“砍了他脑袋,将他脑袋给朕送到骊山宫去,给那些对朕不忠的家伙们瞧瞧去,让他们明白,当初怠慢朕的下场。管你是什么人,多大名望多大功劳,若不能为朕所用,统统都该死。”
是夜,颜真卿血淋淋的人头被送去骊山宫中示众,玄宗和一干臣子吓得魂飞魄散。不久后,传出了太上皇身患急症,吐血不已的消息。
第1026章 急切
五月十五日,比原计划晚了三天,在成都北城大校场,神策军十万将士在此举行了誓师大会。这次誓师大会其实是在北城大校场的第二次大规模的出兵集结。上一次是在安禄山造反起兵逼近长安之时。当时王源所率的剑南军被封为神策军禁军称号,便在此举行誓师大会,出兵增援长安接引玄宗。但实际上,那一次出兵在半路上便无功而返。长安陷落的速度超出意料之外,故而王源在接到消息之后只能率少量兵马去马嵬坡迎接玄宗,之后便退守剑南之地死守了。
但这一次的情形完全不同,上一次是被动出兵,而这一次王源则是早已精心计划好了此次大军的出征。这是一场踏上改变天下局势的征程,所以此次出兵没有回头的可能。虽然名义上王源并没有举旗造反,因为王源绝不会公然打出造反这个旗号来,但实际上此次出征便是打响这造反的第一枪。
情形不同,兵马的构成和战力也大为不同。若说当年神策军尚在不断的变革之中。作战的胜利主要得益于将帅的智谋和神威炮这等犀利的攻城作战器械的话。那么今日的神策军则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从士兵素质上,当年的十万兵马大多为新募之兵,王源当时采用的是老带新的穿插编制,才解决了一些新兵的战斗力的问题,但其实在实战中暴露出来的问题还是不少。而如今的神策军经历了平息安禄山这城叛乱的大洗礼。东进西突,北上南下,那些新兵们早已一个个蜕变为精锐的士兵,涌现了一大批从普通士兵厮杀晋升的中低级将领,早已形成了相当强大的战斗力。
从装备兵器上来说,神策军的单兵武器倒也变化不大,只是做了不少完善。之前部分兵马武器盔甲正在做换装,而此时基本已经换装完毕。部分提前装备的千余枚单兵手榴弹只装备在王源贴身的数百亲兵亲卫身上,倒也看不出什么。唯一有巨大变化的便是在炮营中出现的被油布紧紧包裹的数十辆大车上的物事。那些其貌不扬,大部分不知道为何物的低调之物却正是最新铸造出来的被命名为虎蹲的铁炮。
本来王源并不打算急于使用虎蹲炮,因为虎蹲炮尚不足规模,而且此战将和回纥人作战作为重点,此炮发挥的作用不大。但王源后来决定还是带上三十门虎蹲炮用做实战。因为毕竟虎蹲炮需要在实战中进行检验,也需要培养虎蹲炮发射的炮手摸索其使用的效果和极限,所以在刘德海的建议下,便携带了三十门虎蹲炮作为以战代练的工具。携带了足额的两千五百枚铁弹攻这三十门虎蹲炮去使用。这些炮弹发射完毕,这三十门虎蹲炮其实也废了,但起码可以培养出上千名炮手来。这种炮没有瞄准装置,靠的便是炮手的摸索和经验,不交点学费是不成的。
除了虎蹲炮之外,神策军炮营的主力大型器械依旧是宝刀未老的神威炮。这种炮虽然笨重,对于坚城也作用不大。然而霹雳弹落地炸裂的特点让他有了用武之地。在野战战场上倒也是可以作为一种特殊的手段使用的,所以神策军当然离不开它们。
从兵种的结构上而言,此时的神策军的兵种结构更加的优化。神策军的骑兵兵力已经占据了一半左右的数量。这时期正是骑兵强无敌的年代,骑兵的数量和战力大部分决定了战役的成败。当然这种定律在神策军这里并不能奏效,因为王源已经研制出了手雷这种大杀器,早已远远走在了时代潮流之先。但这种超前需要的大量的资金和原材料的累积,即便是王源也只能装备寒酸的千余枚手雷和三十座虎蹲炮而已。所以骑兵必将是王源第一发展的军种。五万余骑兵中,重骑兵达到万余。这也是王源能做到的极限了。
神策军的步兵其实非传统意义上的步兵,王源一直强调全军佩弓,实际上便是有一种将战斗结束在阵型之前的想法,所以他才摒弃了兵种过细的一些做法。说不清这种摒弃细分兵种会带来好处或者坏处,但起码在神策军身上,王源没看到有什么太大的负面影响。或许这正是在整体强大的实力之下掩饰了带来的弊端。但王源依旧坚持这种士兵的全面性。当然他不得不将一万炮营士兵变成精于设计瞄准的精细兵种,因为这种兵种太重要了,重要到王源可以舍弃让担负一名士兵最基本的职能而专精于炮营的运作。别人不知道,王源却是知道的,未来的一切都掌握在谁将拥有凶猛的远程武器上。王源知道,伏火方在他发明之后便会很快得到改良。即便自己再进行保密,也不免很快就要流传开来。定会有更多的能工巧匠会精益求情的将之变成更恐怖的火药,也将有更多战力强大的火器诞生。与其如此,还不如先人一步,拥有比其他人更为强大的掌控力。
以上这些倒也罢了,其实变化最大的还是神策军的指挥系统。以王源高仙芝为首的神策军,自上而下拥有众多实战经验丰富的将领。李宓刘德海宋建功柳钧等人都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帅才。更别提军中实战涌现出的大批的中高级将领了。军中的将领在军中空暇之时都被王源逼着参加系统性的学习,王源高仙芝等人也都在这种学习中讲过兵法,这样有了理论和实践的结合,这些军中将领们便更容易领会作战意图,指挥起来也就更加的得心应手。
等等等等,诸多的不同让眼下这只神策军和以前那只神策军已经有了很大的差距。这只兵马虽然全部兵马只有十三万人,但其实已经具备了极为强悍的战斗力。而这一次的出征面对的便是同样战力强悍的草原之狼回纥人,那是这次神策军战力的一次终极检验。
没有太对的煽情和鼓舞,没有太多的口号和呐喊,这一次誓师大会其实很低调。低调的如同一次普通的调兵行动一般。各兵种只是象征性的从高台前经过,然后便沿着校场北边的大道往北开去。先是骑兵,后是步兵,最后是辎重粮草大军。十万兵马三个时辰内低调的走得干干净净,甚至很多成都的百姓们到了晚间才知道神策军已经开拔出征。那还是在看到城中的兵马数量骤减的情形之下才打听得知。
五月二十五日,大军开拔十天后抵达了陇右道东北城池庆州做休整。在抵达的当日,已经先期率六万兵马抵达南边宁州的李珙便派人约见王源。这一切其实早有安排。五月十五日王源出兵时便得到了李瑁拒绝玄宗进京的消息,更得到了李瑁诛杀颜真卿并且将首级送达骊山宫吓得玄宗卧病不起的消息。这一切其实王源早有预感,得到消息是也并不觉得太吃惊,只是为颜真卿惋惜。得到消息的那一晚,王源独自在后宅徘徊了许久,喝了不少酒,写了一篇祭文烧了,也算是曾经相识相交一场。
这之后王源便立刻派人送信给李珙李璲等人,将这件事告诉了李珙。李珙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于是按照王源的安排出兵屯于宁州,等待王源大军的到来。
庆州城中,兵马杂沓往来,一派战前繁忙景象。庆州太守衙门中,王源接见了早已在此等候王源的丰王李珙以及陪他一起前来的仪王李璲。寒暄客套之后,李珙开口道。
“王相国,您的兵马可真是威武雄壮啊,我和仪王刚刚看了神策军的兵马入城,都惊的目瞪口呆了。再看看我们的六万兵马,可真是寒酸的紧。王相国,你这次全军出动,是不是要协同我们一起作战呢?您这样的兵力,打起李瑁那些兵马还不摧枯拉朽么?”李珙呵呵笑道。
“是啊,王相国辅佐丰王直接夺位不就得了,还搞什么花样,闹得咱们在戈壁滩上练了半年的兵。早知道您的兵马这么多这么兵强马壮,我们还费那个劲作甚?相国以拥护丰王或者是咱们中的任何一个为由头,岂非直接便夺了长安,撵了李瑁滚蛋了。”李璲大大咧咧的附和道。
王源皱了眉头,沉声道:“二位王爷,请你们说话小心些,莫要信口开河。我早说过,我不能直接参与你们李家皇位之争,否则便会打破平衡。”
“哎,王相国,我有时候实在是猜不透你想些什么?你既然支持本王,又因此被李瑁嫉恨,何不直接出兵助我夺位?我真是不太明白。”李珙叹道。
王源微笑道:“丰王爷,不明白有时候比明白要开心的多,很多事不必去深究。”
李珙道:“罢了,本王也不乱猜了,下一步该怎么办?相国给个话。我们六万大军已经全部抵达宁州,只要你说能开始了,我们便立刻攻向长安。”
王源摆手道:“稍安勿躁,你们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出兵的理由,现在要做的便是,写好你们的讨伐檄文,等待我的命令你们便可振臂一呼,讨伐篡位不孝的李瑁了。但恐怕要等上一段时间,因为我的兵马要先行动,之后才是你们。”
李珙点头道:“我明白,您的兵马将吸引回纥骑兵离开长安,给我们进攻长安的机会。不瞒相国说,檄文我都命人写好了。就等着我等诸位皇子联名昭告天下,发动讨伐李瑁之战了。”
王源笑道:“檄文都写好了?可带来了?可否让本相先睹为快?”
李珙呵呵笑道:“还用带来么?我都背熟了。这便背一遍给相国听听?”
第1027章 内讧
王源点头答应。但见李珙站起身来挺胸叠肚声若洪钟般背诵道:“大唐丰王李珙携仪王李璲、颖王李璬、永王李璘、恒王李瑱等诸皇子,奉上天之命,檄告大唐天下文武官吏军民等知悉:昔我大唐,泱泱盛世,天下清明,万国来朝。然国生逆贼,朝有奸佞,天下动乱,江山飘摇。值此之时,本拟上下齐心军民一体共度危难之时,有贼趁危发难,不顾皇统之序,悍然自立,引天下侧目。此贼不顾国难当头,窃我大唐皇嗣之位,天地共怒,人神共愤之。”
王源有些惊讶,这檄文言辞犀利,气势磅礴,显是出自才学之士之手。倒是一篇好文章。
但听李珙继续背诵道:“初,李瑁奸贼猥琐阿谀于父皇之侧,花言巧语博取父皇之信任,一旦得位,便嘴脸毕露,不顾伦常。太上皇归于长安,本天下共庆,万民共幸之事,然此贼紧闭城门,驱太上皇于骊山旧宫。可怜太上,为国操劳数十载,却不能终老故都颐养天年。更恨此贼,诛杀大唐功勋之臣颜真卿,枭首恐吓太上,太上因此卧病不起。至此,此贼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面目昭然于天下,天下万民闻之无不咬牙唾骂。今我等宗室诸王,为大唐江山社稷之想,发檄讨伐篡位不孝之贼,上顺天意,下应民心,正义之师,所到必胜。望天下臣民,踊跃风雷,建划万全之策,啸歌雨露,倘能洞悉时宜,望风归顺,则草木不损,鸡犬无惊;敢有背顺从逆,恋目前之私恩,忘昔日之故主,据险扼隘,抗我王师,即督铁骑,亲征蹈巢覆穴,老稚不留,男女皆诛,若有生儒,精习兵法,夺拔痪谷,不妨献策军前,以佐股肱,自当量材优翟,无靳高爵厚封,起各省官员,果有洁己爱民,清廉素著者,仍单仕;所催征粮谷,封储仓库,印信册籍,解于军前,其有未尽事,宜另颁条约,各宜凛遵告诫,毋致血染刀头,大唐幸甚,天下幸甚!”
洋洋洒洒一片檄文,难得李珙居然一字不漏从头背到尾。王源都有些吃惊了,这李珙可是真的下了一番功夫的。
“好好,这篇檄文写的不错,颇有些气势。檄文有了,你们也准备好了,那么便等着我的消息便是。我这里休整数日,便要出兵北上攻打吴忠宁远郡一带了,相信很快你们便可以挥军奔向长安了。”王源笑道。
李珙颇有些得意,笑道:“不瞒相国说,这檄文我是背了好几天呢,手下的文士写的文字实在是拗口,差点咬了我的舌头。”
王源微笑不语,伸手准备端茶送客,却见李珙忽然凑上前来低声道:“王相国,还有件事我必须要现在跟你说一说,不然我心中没底。”
王源笑道:“什么事?”
“王相国,您说,我们这六万兵马能打赢李瑁手头的兵马么?即便除了回纥人,他手下可也是有八九万兵马的,我很是担心呢。一旦我们战事危机,您不会见死不救的是么?”李珙低声道。
王源冷目看着他道:“丰王爷,你若是打不过李瑁,还起兵作甚?我劝你还是立刻偃旗息鼓,去长安负荆请罪。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有退路么?你回得了头么?现在来担心这些?”
“这……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怕我们战败了,那不就什么都莫谈了。毕竟领军作战,我们还都没有什么把握。您若不助力,那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李珙陪笑道。
王源皱眉道:“你还要我怎么帮你们?你们虽兵力比他们略少,但装备物资可比他的兵马齐备的多。他的八九万兵马分散在洛阳太原长安一带。长安城左近一旦回纥兵马撤走便只剩下四万不到的兵力,你们这都能输给他,那还和他争什么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