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愣愣的看着杜甫激动的面容,他万万没想到,今日杜甫居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在他的心目中,像杜甫这一类的文人是自己登上顶峰的最大障碍才是。这些人往往比那些直接起兵反对的人更为难缠,因为他们骨头硬,不怕死。杀了他失去民心,不杀他们他们会四处散播言论,而且偏偏这些人的影响力很大。之所以如此,王源才步步为营,不肯以激进的方式来进行自己的计划。直到现在,他也不敢说自己若是登上宝座后,这些人会不会翻脸不认人。
但现在,杜甫说出的这番话却颠覆了王源的认知。让王源不得不承认,自己并没有深刻的了解像杜甫这一类人的内心世界。以前自己认为,杜甫这一类人的本质上是迂腐的卫道士,他们会死守陈规而不肯改变。但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些人并非如此。杜甫的出发点是为了天下百姓,而非是为了能在朝廷中占据一席之地,他比自己想象的要高尚的多。
当天傍晚,赵青亲自从长安飞骑而回,带来了玄宗驾崩的消息。随着消息一起到来的还有高仙芝等京城众将和朝中一干文武百官联名写来的信件。他们请求王源去京城参与玄宗丧葬之事并主持大局。
王源心知肚明,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下令,但高仙芝显然替自己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王源丝毫也没觉得内疚,在这件事上,王源早就拟定了计划,这一切不过是在计划之中罢了。现在,玄宗死了,那一切已经近在咫尺触摸可及了。
当晚,王源将玄宗驾崩的消息告知了家中众妻妾。众人惊讶不已。对妻妾中的个别聪慧之人而言,她们立刻意识到将有一场巨大的变故要发生,但她们也不敢多言。
静夜,梅园之中。王源公孙兰对坐在灯下,烛火摇弋之下,夫妻二人默然相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公孙兰却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王源也是一脸的泰然。但这静默的空气之中,却有着一股激荡的暗流在涌动。即便王源的外表是平静的,但他的心脏明显跳动加快,血液也明显流动的更快,呼吸也明显粗重急促了不少。
“表姐,可否……为我抚琴一曲。”王源打破沉默吁了口气道。
公孙兰微微一笑,轻点臻首,起身来从房中取出一柄瑶琴来摆在案上。素手轻挥之间,琴音沧浪而起,如玉珠落盘,清脆悦耳。
“奏一曲什么呢?”公孙兰歪着头自言自语道。
王源没有回答,公孙兰也没想要答案,片刻之后,她自己便有了答案。
琴声叮咚作响,宛若春雪融化汇成小溪流出山谷,山谷间百花开放,艳阳满天,百鸟齐鸣,让人听得心情愉悦,王源,闭上双目静听,不觉嘴角也露出一丝微笑来。
然而突然间风云突变,琴音从舒缓清凉变得急促而刺耳,艳阳天顿时为满天乌云遮蔽,进而狂风暴雨,飞沙走石,树摇草飞,日月无光。铮铮琴声中夹带杀伐之音,宛如千军万马举刀剑厮杀而来。
正当王源眉头紧皱,脸上变色,心脏怦怦乱跳之时,嗡然一声响,琴音骤停,顷刻间便如云开日出,风停树静,一切让人心头狂跳的幻觉瞬间消失。
“我本希望你能奏一曲让我静心,表姐却奏此杀伐之音,却叫我心更乱了。”王源苦笑道。
“心静是自己给的,可不是别人给的。我可没有让人心静的本事,你叫我奏曲,可没叫我替你静心。”公孙兰微笑道。
王源笑道:“好吧,但虽然你这一曲让人心慌意乱,我却听出来了,这是当年在京城梅园之中,你奏的《高山流水》和《十面埋伏》糅合在一起的那首曲子吧。”
公孙兰凤眼闪烁着温柔的光,低声道:“还好你记得。正是当初那一首,其实它有个新名字,叫做《风云乱》。现在听起来,和当初的感觉一样么?”
王源摇头道:“不一样了,当初听起来更惊艳些,因为……佳人远望,遥不可及,故而……”
公孙兰嗔道:“你的意思是,现在便腻了么?悔不该梅园一见,教我落入烦忧之中。”
王源呵呵笑道:“烦忧么?难道不是快乐?多少次你都感叹人生极乐,悔不该蹉跎韶华,如今却又说这样的话。”
公孙兰红着脸轻啐一口,扭头不搭理王源。
王源轻叹道:“不过听这一曲,到叫我想起当年之事。提醒我莫忘初心。短短八年时光,谁能想到今日?我欲心静,但却心中难静。说实在的,我有些害怕。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即便是当初处于极为艰难之中,也从未有过这种恐惧到骨髓的感觉。”
公孙兰缓缓起身来,走到王源身边,伸手捧着王源的脸,看着王源的双眼道:“路都是自己选的,是祸是福都要自己去承担。你幸而是感到恐惧而非自喜,那才是最要命的。懂的恐惧才知步履维艰,才知责任重大,才能小心翼翼不会胡作非为,才能做好你自己。若是自喜自大,恐怕便是灾祸之始。二郎,你是大智慧之人,从今以后,你的角色便将不同。胸怀天下,胸怀百姓,为苍生谋福利,为百姓造福祉,这便是你要做的。这很难,比带兵打仗难多了。但二郎你不要害怕,还是那句话,我永远在你身边,无论前面是什么。”
公孙兰俯下身来,将温润香醇的双唇覆在王源的嘴唇上。
第1110章 圣主
三月初五日,王源一行启辰前往长安。
因为这一次是举家搬迁,所以准备的时间花了足足两天,出发当日上百辆大车浩浩荡荡,在数千亲卫骑兵的护卫下从王宅出发,上了大街之上。
一进入主街之中,众人才发觉,街道两旁早已经人满为患。得知王大帅要前往长安的消息,成都百姓们闻风而至,自发赶到街上给王大帅送行。
玄宗殡天的消息成都城中早已传遍了,现在联系到王大帅举家搬往长安的举动,很多百姓其实已经心知肚明。而成都城中这两天也早已经流传了许多小道消息,便是关于对王源此去长安的猜想的。
对成都百姓而言,对王源离开成都这件事的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们不希望王源离开成都。毕竟在过去的七八年中,王大帅已经是蜀地百姓们心中的保护神,有他在,天塌下来也不怕。而如今,王大帅便要走了,这让百姓们心中感到空落落的。
但另一方面,王大帅此次进京城的目的似乎已经明朗,王大帅如果真的如传言的那般,将要成为登基的新君,那么将是天下之幸。从这一方面而言,蜀地的百姓们却也是为王源的欣喜。
就在这种既高兴又失落的情绪中,他们来到街道上,为王源送信。上至白发老翁,下至垂髫小童,人人都拥挤在街道上送行。当见到王源骑着黑马微笑着上了大街的身影后,黑压压的人群如山峰崩塌一般的跪倒在地,朝王源磕头行礼。
“王大帅,您还回来不?”
“王大帅,记得回来看我们啊。”
“王大帅,您不会丢下我们不管了吧。”
“……”
百姓们高声叫嚷着,情绪激动不已。此情此景王源心中也很感动。正是蜀地的这一方百姓,支撑起了自己这几年来的每一步。神策军中大部分兵马皆为蜀中子弟。自己在蜀地的每一步都离不开蜀地百姓们的支持。初来时确实有些芥蒂,但现在,显然已经是相互依赖,感情深厚了。
“乡亲父老们,都起来吧。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王源挥着手道。
“王大帅,您是去长安当皇帝去的吧。”一名少年忽然脆声叫道。
王源挠头不知如何回答他,童言无忌,这种时候问出这种问题来还真是难以回答。
“王大帅当皇帝最适合不过了,我们都拥戴王大帅当我们的皇帝。”有人大声叫道。
“对,我们都支持王大帅当皇帝,天下要是有不愿意的,咱们便去灭了他们。”
“对!灭了他们。王大帅才是天下之主,谁敢说他比王大帅更有本事,请他来跟咱们王大帅比试比试。我蜀地神策军必将他们打的落花流水。”
“就是,谁不服,跟咱们神策军遛遛。”
百姓们高声叫嚷着,乱成一团。王源只能笑着挥手,一路走过。
大街上拥堵的人山人海,前方后方的百姓越聚越多,当王源出了北城门之后,成都城门外更是黑压压不下十几万众的百姓早已等候在此。王源的车驾行到何处,何处便是一片磕头跪拜之景。最后不知谁起了头,百姓们开始高呼万岁。在王源的车驾缓缓通过北城门的那一刻。“万岁”之声山呼海啸,响彻天地之间。
车驾离开成都从北路出蜀地,之所以选择这条路,那是因为这条进蜀之路是当初王源抵达蜀地时所走的路。如今离开蜀地,王源也要从原路而回。虽然会耽搁些时间,但这段路途的时间对于王源而言是宝贵的,抵达长安之后,今后恐怕便在没有这样的心境和情绪了。
从成都到梓州,再经阆州至利州,过兴州凤州抵达陇州,然后出庆宁二州。花了近十天时间,车驾正式离开蜀地陇右道。出蜀地后,车驾转向东南,过邠州之后便进入京畿之地。这一日傍晚,途径一处故地。
这一处故地便是马嵬坡。本来王源并没打算在马嵬停留,但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强烈请求王源让她们去马嵬坡去瞧一瞧,去看看杨家在马嵬坡之乱中死去的众人的墓,去祭拜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