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五二章
王雱顶着个枢密承旨的差遣精力旺盛到处跑, 官家过了好些天才后知后觉地察觉韩琦是在“调虎离山”, 不过看到王雱时不时兴冲冲地跑来汇报进展, 官家也很开心, 没拦着往外溜。
王雱和钧容直那边的人打成一片、联手琢磨阅兵配乐之际, 他的顶头上司宋庠遇上了大麻烦。
宋庠性格永远是“多一事不如一事”, 是以对手下的人颇为宽纵, 该处置的没处置,该发落的没发落。这次又被人拿住了把柄,列了一串名单说这些人早该挪位置你却没安排, 身在其位不谋其政,简直是尸位素餐!还有一桩就是,宋庠私结宦官, 把手都伸到宫里去了!
于是宋庠荣获台谏弹劾大礼包。
王雱到傍晚才晓得这事。他这份差遣大半时间都在官家跟前待着, 与宋庠这个顶头上司没太多交集,回到枢密院时却还是能感受到气氛不对, 同僚们都眼观鼻鼻观心, 不相互搭理。
这次弹劾没王雱什么事, 他这年秋天才经磨勘调回京城, 能和他有什么干系?
所以王雱知道宋庠被弹劾也没法做什么。哪怕身在相位, 一旦台谏动用“群起而攻之”技能,官家也得考虑把你外放出去冷却冷却台谏的愤怒。
朝议结果很快出来了, 官家给宋庠封了个节度使,让他外放郑州当省长去。临行那天, 王雱与好友宋佑国去城外驿亭中等候宋庠出城。
这位曾经名冠京城的宋状元两鬓华发已生, 身姿却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秀逸。
见王雱和侄儿一起来给自己送行,宋庠与他对视片刻,心中隐隐有些明悟:这小孩之所以会讨那么多人喜欢,约莫就是因为这份至诚。
宋庠去了郑州,枢密使换了个人当,这人叫曾公亮。曾公亮是个实干型人才,不管是搞水利搞内政还是编书都很有一套,武学现用教材之一是《武经总要》,贼厚一本兵书,就是当初曾公亮和另一个叫丁度的大佬合编的。可见这位曾相公当枢密使专业还挺对口。
王雱请了小半天假出来送人,回去销假时正好碰上新上任的枢密使曾公亮。
两人此前是见过面的,毕竟当时王雱把他们这几个宰执问了一圈,雨露均沾,没落下任何一个。
王雱远远见着了,乖乖巧巧地上前和曾公亮见礼。
曾公亮年约六十,两鬓微白,瞧着很是慈眉善目。他笑呵呵地让王雱跟着走,好好说说那阅兵之事。
王雱试探来试探去,没试探出曾公亮到底是什么个态度来,只能老老实实问什么答什么,不敢瞎闹腾。
傍晚回到家,王雱去寻王安石,和他问起曾公亮的事。
王安石冷笑一声,没理他。
王雱一下子想起来了,他爹还在和他冷战呢,觉着他自己悄悄捣腾个阅兵大典出来。
眼下他爹的差遣在三司,这地方是大宋最高财政机关,据他爹说三司上下天天给他冷眼,因为他搞出这么个大仗势说是说不怎么费钱,但最终还是得朝廷放点血的!
王雱上去给他爹捏肩膀,口里振振有词:“爹啊,这您可不怨我,你不合群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就赖到我头上来?”
王安石骂道:“……闭嘴!”他就知道,但凡他儿子背着他们埋头瞎捣鼓,肯定是偷偷摸摸想干点什么。
王雱乖乖地闭嘴,巴巴地帮王安石揉着肩,等王安石给他点启示。
王安石到底扛不过儿子的小意卖乖,开口说道:“曾公自然是为人宽厚、多谋善虑之人,你在他手底下做事多用点心,多学着点,日后定然受用无穷。”
王雱明白了,这是个好人呐。
王安石又给王雱提了一事,那就是曾公亮初任参知政事时辽国那边的人时不时越过界河搞点小动作,于是他举荐了一个叫赵滋的将领。
这赵滋是天生的好战分子,管理军队很有一套,热爱挑事,守边关时没事就把在过境抢掠边缘疯狂试探的党项人或契丹人狠揍一顿。
赵滋在边关时,西夏和辽国都挺怕他,后来朝廷里许多人表示“人家不过是过来捞几条鱼,砍几棵树,你发个文件谴责他们几句就成了,怎么能说动手就动手”。
于是赵滋换了几个地方,都因为爱搞事情而被文官喷得待不下去,现在回京当了个禁军都指挥使。
就这件事情来说,王安石觉得这个老曾对他胃口,毕竟人都到家门口疯狂试探了,不打他一顿人家还以为你欢迎他们过来抢劫!他和王雱说起另一边事:“你岳父对这赵滋也是很有意见的,觉得边关不安宁就是因为在两国交好期间他抓着点小事妄动兵戈。但曾公说得对,这样的事若不防微杜渐,日后指不定会酿成大祸。”
与司马光往来多了,王安石隐隐察觉自己和这好友兼亲家之间的三观有点不太一样,是以他还得费心给他宝贝儿子洗洗脑,免得儿子给亲家带歪了。就这事,你要是不赶早揍他们一顿,他们会觉得你们软弱可欺,今天能越境捞鱼砍树,明天就能越境烧杀抢掠,到时苦的可是边境百姓!
王雱听了也一阵沉默。
以德服人这事儿不是行不通,但是得讲究方法:首先你得将对方殴打服气求饶,然后你再发个公文强烈谴责对方这种恶劣行为,表示自己无法容忍如此无耻的行径才会出手。
公文可以这么写:你知道一条鱼要长到那么大有多难吗?你说捞就捞,无耻呐!本来百姓捕一条鱼卖掉,可以换几天的吃用,攒一攒说不定还能买件冬衣好过冬,你们这样一捞,就是让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熬不过凛凛严冬!你捞走一条鱼,就断送了一个百姓的性命,你们真的无耻呐,我大宋,以民为本,官家爱民如子,哪能容忍你们这样的行为?
这样一来,自然就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了!哪怕是传到邻国百姓那边,他们也会由衷夸赞:“大宋,实乃仁义之师啊!”
王雱组织组织语言,把自己的想法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给王安石讲了一遍。
王安石听完就觉得儿子很棒,不需要自己费心洗脑,这不是长得挺好的吗?这个思路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王安石顿时忘了这段时间对儿子的不满,又给王雱讲了一些关于曾公亮的事。
王雱听完后直点头,得出一个结论:这位曾相公,好人呐,心胸开阔,思想进步,手法多变,在他手底下做事只管可着劲作,曾相公能兜得住。
离开王安石书房,王雱回了自己院子,又拉着司马琰说话。王雱道:“不知道曹立他们现在安顿好没有,毕竟不管西边还是北边都挺远的,又入冬了,边关可不安宁。”冬天河水结冰,西夏和辽国里头那些逐水而居、靠天吃饭的好战部族肯定会率部众过来抢掠。
司马琰回忆起与曹立相见时的情境,说道:“倘若边关安宁了,他们怕是更不得劲。”王雱挑的朋友不管从文还是从武、脾气温和还是脾气暴烈,内心其实都挺不安分,压根不怕遇上什么事,就怕啥事没有!
王雱一想也对,便不再缠着司马琰说话,改为去给曹立他们写信,不写别的,就写他刚才与王安石探讨出来的“以德服人”理论。
简而言之,大义武力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自己先把能哔哔的抢先哔哔了,坚决不给别人哔哔的机会!
自从顶头上司变成曾公亮,王安石又实名认证说这位曾相公很不错,王雱逮着空便往曾公亮身边凑。
到年底,他还与曾公亮一块去看禁军排练,大规模的排练自然不可能干,但是各个营地内部入选的、候选的凑成队,勉勉强强也能模拟一下到时的场景。王雱建议,得把钧容直一块带过去彩排,没有军乐的阅兵大典是没有灵魂的,这个绝对不能少!
曾公亮允了,带着王雱和钧容直去主持彩排。
曾公亮头一次听到钧容直准备的配乐时也被震住了,这些曲子既有大乐的庄严,又激昂慷慨、雄壮巍峨,连他们这些五六十岁的老家伙都听得热血沸腾!
当时他们邀官家一道听了,官家也觉得不管开场曲、进行曲还是结束曲都很棒,再没有比这些更适合的了,当即敲定配乐并嘉奖了献上曲子的王雱、义海以及钧容直诸官。
曾公亮与其他人分头看过排练之后,都对年后的阅兵大典充满期待。最好的兵,最好的武器,最好的战马,绝对能把百姓与来使们震慑住!
过年期间,官家接见百官和使者的次数比较多,王雱便又恢复原有差遣,乖乖站官家身边看他与各方政要谈话。与他一道的还有翰林学士那边的承旨宋祁。
哥哥宋庠走了,宋祁便被调回京任职,这回他兼任翰林学士承旨和工部尚书,不少人都因他那一句“红杏枝头春意闹”称他一声“红杏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