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0 章(1 / 2)

无双 梦溪石 2879 字 19小时前

正月十七。

天光微熹。

虞庆则整冠拂衣, 待家人将马牵来, 便一跃而上, 掉头朝宫门方向。

夫人赵氏亲自送出来。

“郎君一切小心, 平安归来。”

虞庆则朝夫人颔首, 夹紧马腹, 疾驰而去。

年前, 朝廷与突厥的战争刚刚停歇,他从前方回来述职,正好遇上元宵佳节的佛会, 就被临时叫去当差,伴驾左右。

今日,像虞庆则这样的人还有不少, 但也并非很多。

能随皇帝至佛会的, 自然都是重臣亲信。

几乎朝廷里平日时常能在议政殿参与决策的重臣都到了。

这一切显示,隋帝极为重视这次祈福。

毕竟昨日刚刚出过那样的事情, 不管是为了向上天忏悔, 还是安抚民心, 佛会都需要向大隋臣民展现泱泱大国的磅礴气象。

众臣齐聚, 待吉时一到, 便随御驾自朱雀门出发,浩浩荡荡, 前往位于靖善坊的大兴善寺。

道路两旁的积雪已经被人连夜清扫,屋顶还积了厚厚一层, 不过已经无碍出行。

白冰残渍在阳光下逐渐消融, 仿佛预兆坏事即将远去,一切将有新的开始。

内侍何衷抬头瞧一眼天光。

他没敢多看,很快又将视线移下,目视前方,脚踏方步跟着御辇前行,内心却不自觉暗暗吐出一口气。

何衷感觉心情似乎也松缓许多。

自打昨日天狗食日起,他心里就绷着一根弦。

非但是他,整座大兴宫上下,没有人敢大喘气。

开年之后,皇帝的脸几乎没有放晴过的时候。

皇后在宫中养病,连面都极少露了。

上元之夜,秦|王府还出了那样的变故。

皇帝心情低落,作为近身内官,何衷自然也高兴不起来。

哪怕到了他这个位置,连朝廷重臣也要交好于他,然而在天子面前,何衷依旧是那个如履薄冰,尽忠职守的内官。

佛会已经定下,假若今日大雪,也得照常进行,但现在雪霁初晴,无疑令人生出无限希望。

希望今日顺利,别再下雪,别再弄出什么天狗食日了!何衷在心里暗暗祈祷。

与他一样作如此想的人,比比皆是。

御街今日戒严清空,两旁商铺门户紧闭,御驾一行所到之处,除了马蹄踢踏与脚步声之外,竟无人说话喧嚣。

唯独晴空之上偶有飞鸟路过,清啼动听,响彻云霄。

何衷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被鸟鸣声引动,他忍不住走了一会儿神,目光从随驾众臣上扫过。

前面开道的是武将,后面跟着的是文官。

连虞庆则这样的栋梁之臣也在列,又让人安心了不少。

但何衷又想起了一个人。

凤霄。

他不在队伍里。

因为他刚刚牵涉了秦|王府的案子,昨日又从刑部大牢逃出,至今不知去向。

以凤二府主的武功,有他在,定更能让人安心些。

想到凤霄,何衷就忆起昨日皇帝黑如锅底的脸色。

其实他也不大相信秦|王府的案子是凤霄做的,凤二府主这是图啥呢?以陛下对他的看重,他若想高官厚禄,只稍一句话便是,何必绕一大圈,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可证据确凿,太子、晋王等人同时指证,此事若不给个交代,天子也下不了台。

何衷身份特殊,常在皇帝身边出没,他口风紧,话不多,帝后深为信赖,所以也知道许多常人甚至朝廷重臣也无法得知的秘密。

譬如,他就知晓左月使曾在帝后面前进言,将这一切与乐平公主联系起来,直指公主与此事有关。

当时何衷在关上殿门前听了一耳朵,当时便吓一大跳,不敢再靠近,恨不得自己方才聋了瞎了,连左月使来过都假作不知。

他很快发现,此次之后,帝后的确对乐平公主有所疏远,赏赐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频繁。

秦|王府变故一出,何衷很快就想到公主身上。

但乐平公主当晚并不在秦|王府里,她没有赴宴,甚至事发前几日,也都没有去过秦|王府。

公主的嫌疑排除了,凤二府主却反倒成了凶案嫌犯。

何衷嘴上不说,私下也曾翻来覆去自个儿琢磨,可惜越琢磨,就发现真相周围迷雾重重,拨扫不开。

若凶手不是乐平公主,也不是凤二府主,那会是谁?

总不成是崔尊使,贼喊捉贼吧?

他忽然想起,崔不去今日并不在队伍之中,也不知去了哪里。

话说回来,怎么年后就处处不顺呢,是不是该换个年号了?

香火气息越来越近,很快打断何衷的走神。

那是寺庙里独有的檀香味,何衷仰起头,巍峨山门出现在面前。

他清清嗓子,悠长喊了一声:“停——”

御驾及时停住。

何衷忙躬身掀开流苏帘子,让皇帝得以从御辇中出来。

这是帝王自己要求的,他要亲自走过山门,无须他人服侍,以示虔诚之心。

众臣下马步行,跟在隋帝之后。

住持灵藏大师亲自迎出来,在皇帝还是随国公时,灵藏大师就已经是天子故交了,满寺僧人难免因帝驾来临而战战兢兢,唯独灵藏大师安之若素,一如平时,更让天子多了几分敬重。

二人交谈几句,灵藏大师带路,将皇帝引向大雄宝殿,众臣则止步于天王殿前等候。

“陛下神思迷乱,心绪不宁,拜佛恐怕难显诚心。”

这话也唯有灵藏大师敢说。

皇帝并未生气,反倒叹口气:“朕知道,就是定不下心,离宫前还特地用了安神定气丸的。”

灵藏大师低低喧了一声佛号:“解铃还需系铃人,佛在心中,拜佛只为心安,若陛下心障不除,拜亦是无用。”

皇帝沉默片刻:“朕心障太多,须在佛前解惑。”

灵藏大师面容慈悲,未再多言,伸手一引,示意天子跟他走。

何衷竖起耳朵听二人对话,并非为了窥伺帝王心迹,而是为了随时能反应过来,跟在皇帝左右,不离方寸。

灵藏与皇帝在前,他与跟随大师的僧人在后。

何衷这才注意到,灵藏大师身边的年轻僧人面容英俊,身姿挺拔出众,而且对方佛性十分坚定,眼观鼻鼻观心,连眼角都没给过何衷。

直到一行人在大雄宝殿外面上香,灵藏大师让他们也上香以示虔诚,何衷捏着三根香火,不小心踢到脚下凸出的石板,眼看就要往前摔个狗啃泥时,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出来,稳稳扶住他,连带那三根从何衷手里震落下去的香,也像变术法似的中途被捞起来,又被塞进何衷手里头。

一切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何衷瞪大眼睛,心还砰砰直跳,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他摔伤事小,御前失仪事大,尤其是在这种时刻,若不是旁边的年轻僧人,方才他就差点人头不保了。

何衷惊魂未定,趁着皇帝进殿内上香的间隙,忙小声向对方道谢。

年轻僧人摆摆手,指指自己嘴巴,不搭理他了。

原来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