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甫原本在家正与家人用膳,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在桌上说着话。虽不管清河崔氏还是出自的荥阳郑氏的崔甫阿娘,皆是教养极好,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但崔甫离家多年,平日里忙于公务又见不着个人。因此郑氏一力改了这个规矩,饭桌上再不与儿子说说话,那何时才能与他交心?
府里的管家突然急匆匆地到了饭厅,桌上的几个人听见声响皆停了动作侧首望去。
管家低头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崔琰皱着眉头道:“这个时候来人?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后头的侍女忙递上干净的手帕,他擦了擦手道:“大郎随我一道去瞧瞧,你们接着用。”
说着便站起了身,崔甫也不置可否地站起了身,跟着出了饭厅。
郑氏见怪不怪地平静地照常用着饭,圣人一月里总会有那么一两回夜召崔相入宫议事。
崔小娘子也不吭声,眼见望不见她阿兄的背影,她也沉默地低下头,继续用膳。
小黄门站在客厅里着急得直打转儿,旁边仆从端了一杯上好的龙井茶候着,他瞧都不瞧一眼。
来时李总管可拉着他嘱咐过了,长乐宫气氛不好,让他警醒着点。赶紧去崔府将人带过来。
总算见着崔大人出来,不待众人开口他忙拱了拱手道:“问二位崔大人安,圣人娘娘请崔甫崔侍郎入宫觐见。”
崔琰刚松开的眉又皱了起来,回首瞧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崔甫,只见崔甫面容平静行礼道:“臣遵旨。”
崔甫也是有两分惊讶,他还当是圣人有事交代于他阿耶,没想到是召他入宫。但也无二话,只等仆从去拿蓑衣。
小黄门再急,也不能不给人留点时间穿好蓑衣不是?外头大雨倾盆,他出了宫便一路骑马疾驰而来,此刻雨水顺着蓑衣流下,已经在他脚下聚集成了一滩。
崔琰瞧这小黄门面露急色,也不曾出口打探。只示意崔甫跟他到一侧来。
崔琰瞧着他家沉着冷静的崔甫一眼,提醒道:“圣人若是宣召你,我必不多言。只是还有娘娘在侧,此番你可要小心些。”
余皇后素来不见朝臣,哪怕是他教导公主多年,也少有召见他的时候。崔琰一时也没想到如意身上去,只能提醒两句。
崔甫听见这话,倒不像崔琰,他已然猜得两分。这其中必然有公主的事,他暗自叹了一口气。
崔甫泰然自若地接过仆从递过来的雨衣,一边正了正头上的斗笠,一边答道:“我知道了,还请阿耶安慰阿娘两句,让她莫担心。”
崔琰点了点头,崔甫二话不说,拱了拱手道别便随小黄门出府。
小黄门憋着一口气,急忙上马,一路在前开道,瞧见欲拦的侍卫便,便高喝:“圣人召见,尔等速退!”
崔甫一手骑术精湛无比,自是不必多提,却也难免有些狼狈。这般磅礴的春雨,实在是闻所未闻,雨砸在人身上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仿佛被细细雕琢过的下颌流下,往常瞧着温润如玉的郎君,此刻紧抿的嘴唇平添了几分肃杀。
如意觉着自个儿已经快要化为望夫石了,她站在廊下等了许久。身上的衣服都被这漫天的水汽给染得冰凉。
刚有些回暖的天气,被这一场大雨压倒了回头,又开始冷了起来。
在她的耐心耗光之前,终于能瞧见长乐宫门口的越来越近的身影。
崔甫带着一身冰凉的雨水,走到如意身旁行礼道:“问皇太女大安。”
如意忙道:“崔大人免礼,快快脱了这蓑衣,莫要着凉了。”
她瞧着被宫人伺候卸下蓑衣的崔甫,心疼坏了。雨势太大,里面的衣衫都浸湿了,衣摆上的水珠不停地往下滴。
只这么站了一会,底下已聚了一滩水。往常头发丝得都精致得一丝不苟的小郎君,如今瞧着虽落魄,却难得因为一路骑行,眼角带了些红,平添了几分惑人。
她又怜又爱,难得瞧见崔甫这般,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崔甫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毛巾低着眉,细细地擦拭着发间的水汽。面圣时可得要面容整洁,一时也顾不上如意。
瞧着总算得体了些,如意亲手将手里的暖炉塞到崔甫的手里。
崔甫一时不察被塞了暖炉,愣了愣。推辞道:“公主还请收回暖炉,臣无需此物。”
如意被宽大袖子掩盖下的手指细细的摩挲了一下,脸有些红的摇了摇头,道:“崔大人不必客气,还是用着吧,万一着凉了,便是如意的罪过了。”
说罢,便抬脚往屋里迈,她方才被崔甫的容颜所惑,昏了头直接将暖炉塞了过去,不小心触到崔甫的手。明明是冰冷的手,可她却仿佛被烫着一般,热气直往脸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