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凰其实很聪明, 学东西很快, 也懂人情世故。
星弈自从与他成亲之后, 常常想着这个问题。他见过的绝大多数人若世故, 必老成迂腐, 若不世故, 必呆板傻气, 可他的小凤篁好似一个异类——聪明,学东西快,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眼皮子也不像市井人家出来的孩子那样浅窄。他识大体,见过各类人心,偏巧自个儿的一腔真心捧出来看, 还是干干净净的。
就好比他身上那股勾人的风月气息——非是风尘气, 凤篁当年名动天下,最出名的便是他媚而不妖, 艳而不俗, 他有最明艳的眉眼和最决绝的性子, 这种气息让人一望便知他是个少年, 乖张、青涩、秾丽、单纯, 无一流走,星弈看着他, 偶尔会从他眼中看到另一种他此前从未想望过的人生。
是聪明,可也傻气。
星弈上次准备带他下江南, 到底因为战事耽搁了而未能成行。半年后, 他又寻到一次机会带小凤凰出去,是跟着少帝南巡,一路走到苗疆后,帝王车辇先回了,他和小凤凰却多留了几天,明面上奉的是少帝旨意,要教化外族,实际上就是给他们一个玩的机会。
苗疆凶险,族内排外,生活平定之后却也多姿多彩。他们在那儿呆了两个月,起初没人欢迎他们,后来星弈在他们的围猎场中以压倒性优势拔得头筹,小凤凰也教会好些个苗族姑娘跳新奇好看的舞蹈后,有人愿意告诉他们了:“我们不爱跟我们不一样的人结伴,我们苗疆人娶亲,也只愿娶衣裳花纹和我们相同的人;若是宗族内没有适龄女子,我们汉子能够跑到百里外的寨子,去找衣裳花纹和自己一样的好姑娘通婚。但是你们不同,从今以后你们是——”那个人顿了顿,用有点呆的汉话给他们音传了一下,“是押勾,押——勾,朋友。”
星弈也很快发现了当地人的另一个特点,晚上,他告诉小凤凰:“这儿的人崇尚一夫一妻,与汉中不一样的,他们一辈子认定一个人,如同大雁,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
小凤凰说:“哦。”
他看着星弈的眼睛,想问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取几个侧妃进来给他生小孩,想一想觉得委屈,到底还是没说话了。
他小声道:“我睡觉了,微兼。”
而后翻了个身。
星弈摸了摸他的脸:“先别睡,听我跟你说个事。”
小凤凰已经翻过去了,一动不动。星弈耐心地把他翻过来,像卷烧饼一样,连人带被子卷起来裹在自己怀里。他垂下眼,看着小凤凰翘着几撮乱发的头顶,低头去吻了吻。
“我想在这里再和你结一次亲。”星弈低声说,“随着苗寨的风俗结了亲,那么不管我们是不是汉人,若是有任何一方始乱终弃,若是有任何一方率先背离,若是有任何一方心里有了别人,我们的押勾是会提着刀追杀几千里的。”
小凤凰睁开眼瞅他。
星弈把脸伸过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凤凰不知所以,他看着星弈凑近的脸,下意识地吧唧往上面亲了一口。
星弈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道:“我只要你一个,你也只要我一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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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点时间,我会学着爱上你,明白吗?
小凤凰愣了一会儿。
星弈又揉了揉他的头,揉了好一会儿也没放手,半晌后忽而喃喃道:“好像手感也不错。”
小凤凰抬头问道:“啊?”
星弈道:“没什么。”
小凤凰又开始乱动,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认真道:“那你学东西快吗?”
星弈看了他一会儿,同样认真地回答道:“一般来说挺快的,但是这件事我也没有经验,也说不上要多久。”
小凤凰赶紧道:“我不急的,你可以慢慢学。”
星弈伸手揽过他的腰,低笑道:“明明这么急,非说不急。真的不急?”
他老早便看得一清二楚。金翅鸟告诉他小凤凰为了买化形的符咒,花费了百万灵石,赔掉了自己打工三百年的钱财;凤凰明尊有意无意地提过小凤凰“没出息”的事,恨铁不成钢一般,说他是一只没出息的凤凰。这是别人口中的。
还有他自己看见的,小凤凰认认真真给他跳舞的模样,小凤凰拼了命都想化形的模样,小凤凰不畏惧他杀人不眨眼、无心无情的模样,就像一只雪白的小肥鸟,在夏日繁花中找到了一块不合时宜存在的雪球,因为看上那雪球和自己的毛色一样,把不是活物的雪球当成了另一只白羽毛的小圆球,即便是被冻着了,也要凑上去贴住,对着冰冰凉的东西捧出一腔心热。
明明是那么聪明的小东西,却不知道自己喜欢上的人非他族类,不是一路人。
星弈不大懂这是为什么。他也不懂那些有时在脑海中闪过的、幻象般的片段,似乎当不得真,但又格外真实。为此,他还怀疑自己有了入魔征兆,以至于用自己的血炼化了几样神兵,只为瞧一瞧最后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代表了他一生坦荡的神道,还是他一念之差之外的魔道。
他没去过凡间,他可以确定。他化神前历过三次劫,没有一次是情劫,全部历历在册,那九十道天雷的印记至今还存留在南天门后,南天门的华表由古战场上的神石筑成,凑近了仔细听,还能听出当年铮铮的刀兵声响与万山雷动。
他的小鸟撒谎成性,但他觉得,这事或许并不是小凤凰诓骗他。
无非是学着去爱一个人,有什么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