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难(1 / 2)

白雪奴 七六二 2822 字 19小时前

雪奴敛声屏气,透过岩壁上的小孔窥视四尺剑。

“嗯?白……”未料周望舒忽然醒来,且发出了一声轻哼。

雪奴差点被他惊得跳起来,连忙竖起食指贴于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有声音!”四尺剑耳聪目明,周望舒的轻哼未能逃过他的耳朵。他旋即飞身上前,落地时的一脚带着霸道的内力,散发出的气劲竟震得山洞微微摇晃,落下一阵碎石粉尘。

雪奴吸入粉尘后鼻尖酸涩,不受控制地仰头张嘴,差点打出喷嚏。他立即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喷嚏没打响,反将眼泪逼了出来。

“你是狗耳朵吗?我可什么都没听见。”斩马.刀不住催促,也懒得过去,“快点的!雪太大,脚印要看不见了。”

四尺剑摊开手掌,抚摸洞口的碎石壁垒,道:“周望舒,很狡猾。”

雪奴暗道不妙,伸出食指左右摇晃,示意周望舒稍安勿躁,自己则以后背撑住洞口的石头堆。

突然,四尺剑伸手向前,猛推一气。

雪奴运功死守,直咬得牙齿流血才成功挡住,高兴地咧嘴朝周望舒笑了笑。

千万束紫红霞光穿过石缝,将漆黑洞穴照得如梦似幻,光芒镂刻出少年精致的轮廓。

周望舒点点头,洞穴外隐约传来靴底摩擦雪粒子的沙沙声,他与雪奴对视一眼,都以为四尺剑已经离开,终于松了一口气。

忽然间,却听“铮”的一声!

一柄四尺长剑缘着碎石壁垒间的缝隙刺入。雪奴吓得面色惨白,周望舒浓眉紧拧,比出一个手势,示意他过来。然而雪奴若是离开,碎石壁说不得就要被四尺剑推倒,周望舒虽已无生命危险,可体内余毒未清,显然不是两名天山高手的对手,只要被发现,他和雪奴绝对都没有活路。

雪奴摇摇头,忍住内心的恐惧,任由一柄长剑在自己周围一下一下地刺入与退出,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万丈高崖前,一块松动的石头上。

剑刃再次退出,雪奴已是满头冷汗。天地静谧,唯有四尺剑步行离开的声音。雪奴无声地喘息,对着面无表情的周望舒笑了笑。

然而就是在这瞬间,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四尺剑原来是佯装离去,半道折返,使尽全力刺入了最后一剑。

寒铁生生从雪奴手臂上擦过,雪白的大臂皮开肉绽,鲜血汩汩冒出。周望舒按剑欲起,却被雪奴制住——狭小的空间内,他借着筋骨柔软,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曲起长腿,脚尖点在周望舒左肩胛上,咬牙朝他摇头。

斩马.刀等得不耐,发出一阵爆笑,喊道:“你哈哈哈哈!你那模样太滑稽了!稚子带着个废物,还能把天翻过来?”

“那阿九儿时呢?”四尺剑将长剑慢慢推入碎石壁,直至其整个没入。

洞中的两人俱是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动作。

四尺剑终于缓缓向外撤去。

疼痛伴随着刺骨的冰寒,雪奴觉得,剑锋几乎要割到自己的骨头上了,他踢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袍,垫在自己与碎石壁间,顺势抹去剑身上的鲜血。

“神神道道的。老七,你走是不走?”斩马.刀完全没了耐性,说罢便走。

鲜血顺着雪奴的胳膊流下,慢慢浸出石缝。

四尺剑背后的雪地,被血水染出了一道隐约的殷红痕迹,他若有所觉地回头查看。恰好日落西山,夜幕降临,看不出任何异常,他不得不强压住疑心,道:“走。”

周望舒见雪奴手脚、鼻尖俱是通红,盯着他灰绿澄澈的双眼,劝道:“你不必如此。”

“别……说话……”雪奴额头冒汗,胸口却冻得青紫,连话都说不好了。他摇了摇头,朝外跑去,继续接雪水给周望舒洗胃,“他们、他们都……死了,周大侠,你不要死。”

如此约莫重复了三四次,周望舒吐出鲜血,总算是得救了。雪奴如释重负,笑着笑着慢慢倒下,像一片雪花落在地上。

周望舒伸手探在雪奴额头,只觉得火烧般滚烫。然而他这时根本无力动作,只能先撕下里衣为雪奴包扎大臂,再将他湿透的衣帽鞋袜全部脱去。

“柘析……白马。”见他左脚掌上一个大大的“奴”字烙印,周望舒的动作忽然停住,伸出食指,隔空在凸起的疤痕上比划数下,又看了一眼雪奴的睡颜,“胡人。”

哐当一声,一把质朴的匕首从雪奴靴中掉落,周望舒不觉有异,随手捡起放在身旁。他以两指拈着雪奴的束腰革带,见半块碎玉从袋中露出,便用食指轻轻推了回去。

最终,周望舒卷着一件狐裘披风,将雪奴抱在怀中降温发汗。

雪奴又梦见自己第一次逃跑被抓时的情景,孙掌事把他提到牢房中,看匈奴人活剥逃奴的整张人皮。他把所有能吐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又在雪地里跪了一日,饥饿摧折人心,令他恨不得马上死去。

“爹,我好饿。”

“什么?”

“周大侠?”雪奴悠悠转醒,吓得弹了起来,大叫一声,“我、我、我,我不是有意冒犯!”

周望舒将他拉了回来,用披风裹好,道:“小心着凉。”他说话时,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完全不似关心人的模样,倒像是问对方“吃了没有”。

不过雪奴还是受宠若惊,他甚至有些惊慌失措,试探性地问:“我睡了多久?是不是耽误您的事了?抱歉,我……”

“一天一夜,你很好。”周望舒叹了口气,直视雪奴,道,“应当道歉的是我。当晚我发现异常,推测下毒者必定在部落附近暗中观察,故而独自离开,正巧遇上这三名天山来客。事出突然,我未能顾及到你,抱歉。”

雪奴使劲儿摇头,暗中观察周望舒,见对方神色无异,应当是真的没有因为自己的昏迷误事而生气,才暂时放下心来。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平平无奇,在周望舒眼中是个无足轻重的路人,他离开时只怕想都没有想到自己。

雪奴寻回自己的衣物,将匕首插进靴中,不露声色地摸了摸革带侧袋中的玉石,继而笑道:“我又不是你儿子,哪能事事仰仗于你?你本就无须理会我,能让你挂心片刻,我也应感恩戴德。”

逝者已矣,此种无奈他经历了太多,又因近日大起大落,对人世无常有了新的体悟,不得不更加豁达一些。心中藏着深仇,眼里却有光明,才能在重压下继续生活。

“我们走么?我只求跟着您走到关内,便自己去寻个生计。”雪奴穿着身土色皮毛袄子,小臂小腿束上皮革护具,腰围一条手掌宽度的皮带,其上系着些渔猎用具。

周望舒看着他稚嫩的面容与跟年龄不符的沉稳神情,忽然说了一句:“你跟我回江南。”

雪奴目瞪口呆,听周望舒咳了一声,略不自然地说:“江南气候好些,捕鱼打猎都能吃饱。”

“真……真的?”雪奴的肚子发出一声巨响,高兴得不知所措,“那我们现在就走吧?我还从没去过中原,去父亲……”他说着话,忍不住向外走去,继而又跑回来,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

周望舒看向他,眼带疑惑。

雪奴差点说漏嘴,连忙将话头拐过来,道:“父亲一直说,中原是个好地方,那儿的稻子一年收三季,人人吃穿不愁。”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周望舒摇头叹息,问,“你知,何谓国难?”

雪奴记得分明,这是他第二次提出此问。他心想,周望舒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若有心结,自然是在上一辈。可大周近二十年来风调雨顺,没有什么外族入侵,自然就没有国难。他是江南人,而江南旧属东吴……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