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楼(2 / 2)

白雪奴 七六二 2559 字 22小时前

花车慢慢悠悠开过,两个骑马的游侠儿也从车下走过。

“小云,美人有你哥哥好看?”二爷扔了颗碎银,打在身边人的太阳穴上,拖长了声音喊。

“去你的!”周望舒回头,策马扬鞭抽在他身上,笑,“箜篌弹得不错,琵琶像要杀人。走!早把事办完,你早回温柔乡。”

黑白两匹骏马,驰向宫城中。

事实证明,檀青并非杞人忧天。

青山如是楼只养三种人,一是卖身的妓子,二是卖艺的倡优,三是卖力气的掌事、打手和其余杂工。

当然,春楼也遵循大周律。入楼时,各自报上生辰八字,刻成木牌挂至后院的梧桐树上。男子年满十六、女子年满十四才算成年,卖艺的倡优若成年时尚无人赎身,便会被拍卖初夜,而后沦为风尘妓子。

白马心眼多,当初为掩藏身份,报八字时故意说小了整整一岁。

檀青生在五月初六,比他大半岁多,故而游街后一个月,便是他展艺卖身的日子。

两个少年同住,趴在窗边烦恼。

小院里的金楸檀高大,花枝正触到窗框,他们满心怒气无处□□,有下没下地揪花苞。

“卖了是死,卖不了是生不如死。”檀青心中本就郁闷,可现在,连卖身这事也进展得并不顺利,“不如,我们现在就逃?”

周朝开国时,武帝分封诸侯九十余,世族门阀无功受禄。此时执政的周惠帝,是个公认的庸君,任由国丈谢瑛逼走托孤重臣,为朝臣们加官进爵以拉拢帮派。洛阳城里遍地王侯,财宝布帛堆积如山。

世风侈靡,朝政腐朽,时人皆以阴柔为美。

檀青英挺俊秀,精通音律,倒像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但客人很少买账,莫说赎身,初夜能否卖出高价还未可知。

“受训两年,卖艺不过半载,你弹琴唱歌连个笑脸也不给,在楼里都吃我的用我的,逃出去拿什么过日子?”白马掐着太阳穴,像是眼皮极重,快要抬不起来了,“更莫说那些杂役个个能打,掌事又成天把你盯死。”

檀青翻起白眼,活像条离了水的鱼,气得话都说不清:“我是、是……绝不可去卖、卖……总之就是不行!”

“人若只知逃跑,总要走到绝路。”白马忽然睁眼,指尖发力,电光火石间已把整个花苞揪下,正正弹在檀青脑门上,打趣道,“横竖要卖,不如博个高价,自己能多存点钱。”

檀青扯着头发满地打滚,大喊:“啊啊啊——我不去!”他几乎陷入癫狂,直接张嘴把花苞吃了。

白马两腿一蹬往地上倒,跟他一起打滚:“你差不多得了!若实在不行,灯一吹换我上,瞧你那点出息。”

手下人卖不了好价钱,莫说自己日子不好过,更过不去楼主那一关,冯掌事为此操碎了心。

白马安抚了檀青,两人商议后,便主动请缨跳舞为他助阵。

然而,眼看日子临近,白马也开始头疼了。

展艺须精心准备,前两日都不准吃饭。饥饿摧折人心,他此生最怕的莫过于饥饿,挨饿时不知自己何时会死去,每刻都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我要跑。”檀青肃容道,对着铜镜里妖里妖气的自己皱眉。

“先前那些都不提罢,就说逃出去之后。”白马人看着弱气,却因数年来杂草般地生长着,力气出奇的大,强行把檀青脑袋一揪,继续给他画眉,“咱们是杂户,户籍纸在洛阳府尹手上不能动,出城门时如何对付戍守城门的中军?”

檀青:“你不是有个当大黄门的义父?求他出点钱赎身。”

白马笑道:“谁也不做赔本的买卖。我攀上董晗不到半年,做他在坊间的耳目,本就无甚大用,只不过因与其同病相怜,得些许照拂。勉强求他赎我还行,你?头次见他就指着别人鼻子骂。”

檀青擦掉眉粉:“我看那个殿中中郎就很喜欢你,有门儿吗?”

“不过是个掌管宿卫军的小官。”白马将檀青的手甩开,给他涂唇脂,“再说,孟殊时若真心对我,无论如何,我都不可对他不义,陷其于危难,这是男人的担当。”

檀青一把推开白马,吼:“你平日处处当好人,谁都认作朋友,偏不把我当兄弟!”

“我……”白马饿得脚步虚浮,没防备被推倒,竟因筋骨柔软而双腿叉开,劈了个一字马,“我日你二大爷,愣头青!”

檀青登时转怒为笑,踩在白马大腿上调笑:“你总是吹自己有神功在身,到底何时才能练好?那日初见时,一招断了锁……”

“那锁链本就有缺口!”白马欲哭无泪,那日他与檀青被关在同一个铁笼中送到洛阳,为了唬住这愣头青,便假装淡定、实则使出了全部可操控的内劲,将本来就有缺口的锁链给扯断了,谁知檀青就认定了他有神功在身?

白马无奈道:“你知我身体残缺,练功本就不易,现在也不知怎的时好时坏。再说双拳难敌四手,被抓了咱们必死无疑。”

檀青将白马拖起来,朝他道歉,唉声叹气:“其实大丈夫能屈能伸,可我是……总之我与你不同,我可怎么办?”

“就你金贵。”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说了你也不懂。”

两人各自都有秘密,白马看得明白,也不追问。

他帮檀青换上天青色的绉纱衣,道:“不管是谁,我会给他的酒水里洒寒食散。飘飘欲仙,还知道个屁?若不行,你便蕴足内劲将他劈昏,哥来帮你善后。”

檀青还是紧张:“呸!你别占我便宜。”

冯掌事扯着嗓子催促二人。

白马回骂两句,将檀青牵上台去,嘱咐:“孙子被剜膝盖骨,能征战天下;韩信受胯.下之辱,辅佐刘邦建立伟业。我们全须全尾的,只不过是时运不济。俗话说舍得一身剐,哎?你要忍住,檀青。”白马本欲筹钱赎身而后去往江南,谁知因缘际会,现在的他不能走、不愿走,只求一切顺利,自己能实现愿望,亦能攒够银子为檀青赎身罢,“再忍忍,哥真的有办法。”

檀青被他逗乐了,问:“你还想把皇帝拉下马?”

白马狡黠一笑,反问:“不行么?”此时的他一改慵懒习气,与平日简直判若两人,灰绿双眸玻璃珠子般透亮,叫檀青看了直觉背后有依靠,心里也有了底气。

檀青知道,白马无论如何都会全力帮助自己,他们已经共同度过了太多难关。他伸手在白马肩头重重拍了一下,道:“先谢谢了,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