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周瑜亲自前往鲁家去见鲁肃,鲁肃又道:“前几日就听你回来了,本以为今日会带着你孙哥哥上门来见来着。”
“他上街去了。”周瑜道,“我抽身出来的,前几日运到你处的金子可都点过了?”
“三百两黄金,四千两白银。”鲁肃道,“快比我家库房里的还多了,你究竟想买什么?”
“这里是单子。”周瑜说,“别的人我都信不过,只得找你经手置办了。”
“嘿。”鲁肃只看了单子一眼,便打趣道,“招兵买马的,想做什么大买卖?”
周瑜没答,喝了口茶,转头望向外头桃花飞扬的院中,鲁肃说:“不是我说你,周公瑾,你这人看上去跟水一般,不偏不倚,不起涟漪,实则冲动得要死。”
“我已经想好了。”周瑜说,“我足足想了三年,如今是第四年了。”
鲁肃起身,说:“你就这么把赌注押在孙家身上了?”
“没有赌不赌的说法。”周瑜又喝了口茶,看也不看鲁肃,沉吟道,“我只当尽力而为,未来如何,不是任何人能掌控得了的。”
“孙坚刚愎自用。”鲁肃说,“难成大事,又与袁术交恶,现在你为了他儿子,将袁术也一并得罪了,万一荆州他取不成,到时候你要如何容身?你早不投,晚不投,偏生要在此时下注,一下注,你便不能回头了。”
周瑜说:“我爹生前常说,不怕那些随随便便就许人以性命的人,而是要提防那些常一言不发,默默思考数日、数月乃至一辈子之久的人。”
鲁肃不认识般地端详周瑜。
“正因为有些人总不愿下决定。”周瑜轻描淡写地说,“乃至到他真正走出那一步时,便永远不会走回头路,难道不是这样?”
“好。”鲁肃笑了起来,说,“既然已下定决心,交给我吧。”
周瑜喝完茶,起身道:“三天后,咱们在巢湖边的船上喝点酒,我带你见见孙策。”
鲁肃想了想,说:“看看吧,你愿倾家荡产地助他,我可是还没答应。”
“你会喜欢他的。”周瑜放下杯子,看着鲁肃,说,“他和他传闻中的爹不一样。”
鲁肃嘴角微牵,若有所思,对着满院飘零的桃花瓣,周瑜的木屐声出了院子,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三天后,巢湖阳光灿烂,暖风吹起湖水,周瑜牵着风筝的线,放飞了在天空中摇摇晃晃的风筝,将线系在船头。
船篷里,传来孙策爽朗的大笑,以及鲁肃拍桌子的声音。
“行!”孙策拍拍鲁肃的肩,说,“包在我身上。”
“孙伯符。”鲁肃正经道,“还有一句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孙策扣了杯子,示意鲁肃无须再斟酒,答道:“你尽管说,公瑾是从来不对我客气的。”
周瑜低头进了船篷内,盘膝坐下,理了袍带,以筷子挟出锅里的白鱼,细细挑去刺,分给鲁肃与孙策。鲁肃用筷子蘸了点酒水,在桌上画出江南诸州、县的大致地图,正色道:“荆州连通东西,贯穿南北,孙破虏将军与刘表开战之事,现在想必已传到袁术耳中了。”
孙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听着。周瑜插口道:“袁术手下首席谋士杨弘,此人诡计多端,不可不防。”
鲁肃摆摆手,示意杨弘不足为患,说:“其中江陵,乃是令尊必取之地,不管是袁术还是袁绍,都鞭长莫及。只因此地背汉水,面长江,水路开阔。”
孙策似有所察,鲁肃又道:“袁术治下水军甚弱,然而刘表手下蔡瑁、黄祖手中,水军却有接近两万之数。”
周瑜沉默,鲁肃看了周瑜一眼,意思是接下来的你说吧,我点到为止了。孙策看周瑜,周瑜叹了口气,说:“我和子敬都觉得,谁得到了水军,谁就足够制霸江南,眼下局势,不管是长沙军、袁术军、冀州军乃至西凉军,都没有控制船只、训练弓箭手的能力。”
“我明白了。”孙策说,“这些日子我也常常在想,若父亲顺利攻入江陵,那么收编水军便成为一个大问题。”
鲁肃又道:“自然刘表不会将战船全停在江陵,但无论如何,我觉得伯符你该往江陵走一趟。”
“是。”孙策点头道,“这些日子飞羽一直未曾归来,那边战况不知如何,有公瑾在舒县,我已无后顾之忧。”
鸟啼千山,风过平原,白云掠过,巢湖之水渐渐止息,犹如千万里的明镜,倒映着一方晴澈碧天。
孙策在湖边渔市上买东西,鲁肃坐在船头,周瑜戴着斗笠站着,问:“如何?”
鲁肃道:“是个听得进话的。”
“他对你的话比对我的话放心上。”周瑜答道,“我催他几次,让他尽快动身前往协助孙将军,他尽是跟我胡闹,太熟了也不好。”
鲁肃笑笑:“太熟不听话倒不见得,我猜他是舍不得走,舒县有你陪着,日子过得又宽心,便假托照顾家中老母亲,在这里多赖几日。”
斗笠下,周瑜的嘴角微微翘着,带着些微笑意,鲁肃甩出钩去,说:“我娘几年前还说,找媳妇得比照着周公瑾找……”
周瑜一言不发,抽了篙双手持着就要抽鲁肃,鲁肃一边笑一边躲,说:“温和稳重,沉着大方……”
孙策笑着上船来,说:“公瑾!我猜你个个相好的都被你揍过了!还不住手!走了!”
周瑜将篙朝湖底一戳,带着小船,悠然划过巢湖。
翌日,孙策前往山中,取道孤山上路,留下一百人在舒县入山口处守候报信。而飞羽直至此刻还未归来。
周瑜前去相送,周瑜本想与孙策一同去,然而家中仍需有人主持大局,鲁肃需经手为孙策购置战船,招兵买马,否则周瑜也想把他派了去。
“万万不可好战。”周瑜再三吩咐道。
“知道了。”孙策说,“你比我娘还爱啰唆。”
“去吧。”周瑜说,“有事令飞羽传信。”
孙策策马离开几步,回头又看着周瑜,打趣道:“你不祝主公旗开得胜?”
“必须旗开得胜的。”周瑜道,“别得意过头了,夏天不可胡乱喝脏水!”
孙策笑着说了句玩笑话,周瑜要追上去揍他,孙策却带着四百骑兵,呼哨一声出了山谷,周瑜又看了会儿,方缓缓离去。
这日起,鲁肃几乎是全力以赴,搬到周家住下,两人一日到晚,俱在核查造价,查对账目,只因鲁肃将舒县南面的一处造船坊给买了下来。木头、铆钉、绳索、油漆等材料都从江南各地运来,周瑜常常离开,一走就是三四日,宿于船坊内,鲁肃则趁着这个时候,前去打听风声,并招揽水军。
如果一切顺利,今秋第一批二十艘战船,便可下水。然而士兵还成问题,周瑜亲往舒县县令处谈过,如今天下纷争既起,无论是舒县自身,还是整个郡内,都需要有地方军护卫。县令被周瑜说动,于是周瑜便在巢湖畔设立兵营,亲自带着招回来的新军练习射术与水战之术。
眨眼间春去夏来,初夏时节,周瑜与鲁肃都忙得天昏地暗,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去看母亲,却发现飞羽正在家中等候。
周瑜终于得到了孙策来信,上面提及战况一切都好,假以时日,荆州必能攻破。孙策正在伺机攻打江陵县,而刘表则闭门不战,孙坚正在设法攻城。
孙策的字迹甚潦草,末了“勿念”两字龙飞凤舞,可见是在战场中匆匆写就。瑜收起信,正要朝吴氏汇报战况时,却听房内传来一声陶瓷脆响,并吴氏惊呼。
“伯母!”周瑜推门而入,忙扶着吴氏。
吴氏道:“不小心打碎了碗儿,这可太不当心了。”
周瑜忙吩咐人进来收拾,问:“伯母最近身体如何?”
“不知道为什么,”吴氏说,“这几日里总是心神不定的,孙策有信来了?”
周瑜定了定神,将信读了,吴氏才放了心,说:“没事就好,这些天提心吊胆的。”
周瑜道:“待水军之事办完,我就去江陵走一趟。”
吴氏道:“这可多亏你了。”
吴氏显然有点心慌,周瑜又让她好好休息,才走出廊来,站在院中时,周瑜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心神不定,仿佛荆州那边出了什么事一般。末了,周瑜暗嘲自己关心则乱,总是穷担心,派飞羽送了回信,叮嘱孙策,刘表手下俱是身经百战,剿灭水寇的猛将,凡事不可力敌,须听孙坚指挥,尤其穷寇莫追。
这一次,飞羽的回信更慢,显是军中传讯,拖住了这带有灵性的白隼。四月芳菲褪尽,即将进入江南雨季时,周瑜等到了飞羽的又一次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