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突然想要寻找谢昀的身影。底下的人群或聚在池边仰头观赏烟花, 或三三两两漫步闲谈,还有些人仍在席间没有出来。
或许是因为他太过耀眼了,阿容几乎是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他。
他立在石桥之上, 只留了一个隽永而寥落的背影。
须臾,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影,是一个姑娘。
她伸手扶在栏杆上,侧过头仰望谢昀, 果子一样鲜嫩的面上带着清甜的笑意。她说了句什么,谢昀也跟着偏过头来。
阿容放在窗沿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她觉得烟火下的两人般配极了。
谢昀好似回了句什么,那姑娘面上的笑意越发灿烂夺目,带着些潇洒的味道,然后她踏着烟火的颜色走下了石桥。
“咦?那不是方晴吗?”沈敏顺着阿容的目光看过去,“她可真是耐不住啊。不过我倒是喜欢这性子。”
“她便是卫国公的孙女么,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阿容听到自己这么问,声音一如往常。
“阿容姐姐,你都没怎么出宫玩,自然与她们不熟。”沈敏道,“她是个挺好的姑娘,我与她在几次宴会上都见过面,虽然是个极擅书画的才女,却没有什么迂腐清高的味道,反而大大方方的,我娘亲还在我面前夸过她呢。”
“这样啊……”阿容看见那个方晴从桥上下来之后便与交好的手帕交说笑起来,越发好奇她与谢昀说了些什么。
“敏敏,你刚刚说,她耐不住什么?”阿容突然想起方才沈敏话中有话,立即问她,原本攥着窗沿的手也移到了沈敏的手腕上。
“阿容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的事?”沈敏稀奇地看了一眼阿容,“据说她对玉京王仰慕已久,我原本还不知真假,就今日这一出来看,应当是真的了。啧啧,真不愧是大才女,瞧上的也是这般难以搞定的人。其他姑娘害怕被冷冰冰的拒绝,谁敢往他跟前凑?倒是方晴,有勇气。嗯,这般看来,她也不是没有希望。”
沈敏反应过来,看着阿容,“我这么说玉京王,阿容姐姐不会生气吧?”
阿容没有反应,竟是没将沈敏的话语听进去。
她有些魂不守舍。
京城里仰慕谢昀的不在少数,但是几乎没有一个敢向他表达心意的,因此阿容没有料到会见到今日这样的场景。她还以为,在她下定决心坦白之前,在她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之前,三哥哥会一直是她的,其他人都抢不去。
但是这一出太过残忍了。阿容忽然明白,三哥哥也会向太子哥哥那样娶妻生子,他会与别人相濡以沫、耳鬓厮磨,他会将最温暖的拥抱最周全的保护都给另一个人。
那她该怎么办呢?她的未来要怎么走?若是三哥哥不在她的未来里,她要如何走下去?
烟火映照下,阿容的眼里光华潋滟,如同一池破碎的荡漾不止的潭水,她忍了许久,最终还是不可抑制地落下泪来。
“阿容姐姐……”沈敏刚犹豫着开口,便被阿容一把抱住,她埋在沈敏的怀里,肆无忌惮地抽泣。
喜欢本是她一个人的事,但现在的她越来越贪心了,她想要留住他,想要独占他,教别的人分不去他一丝一毫的眼神。
沈敏虽不知阿容为何哭泣,但她仍是心疼极了,一下一下地抚着阿容的背,“阿容姐姐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怀里的阿容闷着点了头。
“换做以前,我或许不太明白,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喜欢上了别人,好像这颗心就不是自己的了,开心与难过,都不是你能主宰的了。”沈敏说着,又笑起来,“阿容姐姐,我好像说得有些矫情,毕竟我才刚刚喜欢上他啊。”
“阿容姐姐和你喜欢的人表达心意了吗?阿容姐姐这么好看,性子又好,没道理不招人喜欢的。若那个人拒绝了你,他一定是一个功利的小人!因为阿容姐姐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唯一的缺点,便是驸马不能为官这条劳什子规矩啊。”
她的话叫阿容一瞬间不那么难过了,阿容捏了一把沈敏的脸颊,“好啊,老祖宗的规矩你也埋汰。”
沈敏嘻嘻笑起来,“我自然不喜欢这条规矩啊,阿容姐姐你是不知道,我的爹爹与娘亲因着这条规矩平白遭受了多少磨难么?!好在他们相爱,这才不顾反对地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沈敏又想起一茬,“还有那个沈月,我前不久才晓得原来她的母亲根本不是被我爹爹负心了才跑去开豆腐坊的,她分明只是祖母硬塞给爹爹的通房,趁着酒醉成了事,然后被我爹爹赶出去府去的。也不知沈月怎么想的,还真把我爹爹当成负心人了。”
阿容晓得,这些反对的声音,就是沈家发出来的,但是皇命难违,赐婚的旨意一旦下达,他们便没有反抗的能力了。身为一国公主,虽然因为这条规矩叫许多人望而却步,但她毕竟是公主,只消一道赐婚圣旨,便是再不愿意也得娶了。
婚后幸福快活与否,就不是皇上的事了。
“若是敏敏的话,喜欢谁便会直说吧?”阿容渐渐平复下来,松开沈敏,看着她那张花朵一样明丽的脸。
“自然啊。若是不说,自己憋在心里,多难受啊。到时候他喜欢上了别人,你不得更难受?而且我是郡主啊,他要是不喜欢我,就给他绑过来!”沈敏仰着小脸,眼里全是绚烂又自在的神采。
阿容突然觉得,自己活得不如沈敏。
她的顾虑和桎梏都太多了,缠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分明也可以像沈敏、像方晴、像所有大胆又热烈的姑娘那样,勇敢追寻心中所爱。虽然她的情况太特殊了,一个不慎,她便会将这个世上她最喜爱的人弄丢,若是连兄妹都做不成……
啊……做不成便做不成吧,她受够了,她不愿有人越过她赢得三哥哥的宠爱,这本就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宝物,谁都不能夺去。
阿容看着湮灭成灰烬的烟火,眼里却燃起了火光,热烈、绚烂,似要焚尽一切。
人群陆续散去,长公主府大门口渐渐喧闹起来。
因着连翘已去,现在跟在阿容后头的除了小舟舟,还有两个她连名字都容易记混淆的宫女。她们走至马车前,替她将帷幔掀起来,阿容却摇头,“今日我不回宫了。”
她看着正从府内走出的谢昀,咬字有些重,“我要去玉京王府。”
“这……”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公主,这不合规矩啊……”
“公主如何说,你们便如何做。”小舟舟冷淡地提醒她们俩,随即对阿容道,“公主,奴才陪你去吧。”
“算了,你们乘马车回宫去,明日三哥哥自会送我回来。”阿容抬起下巴,“至于合不合规矩,与我何干?”
这两个宫女仍是有些犹疑,他们才被调到阿容这里,自然不想出了差错,正要再说什么,便听阿容“嗯?”了一声,“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们二人这是头一回发现阿容的目光也可以这么具有威慑力,竟然仅凭一道冷淡的目光,便叫她们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遵命。”宫女欠身退下,与小舟舟一道上了马车。
临行前,小舟舟转过头来,唤了阿容一声,“公主。”他没有再说什么,只微微颔首,随即坐在马车前头。
“阿容,你在等我?”谢昀走过来,目光温和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