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头回见面,以权仲白惯见天下美色的眼睛,焦清蕙的美貌虽令他有些触动,但要说真个就心旌大动,那是胡扯。他看焦清蕙当时也十分瞧不上他,这彼此看不上的关系,在新婚夜后自然已经宣告终结。成了夫妻,夫妻该做的事,生儿育女、教养成人等等,两人也都愿意去做,从前的事那就不再算数了,被老爷子这一说,他才想到:是,对他而言,焦清蕙究竟怎么想他,他能看得清楚,可自己是拒婚的那一个,在他,话说得是真心实意,在焦清蕙心里,她可未必是如此想的……
老爷子见他发怔,语气更淡,“夫妻间的事,关系着你们这一辈子。你们两个所求之物,几乎南辕北辙,不互相协调商量,那怎么行?蕙娘从前往事,只能心证处很多,问我,不合适,还是你自己问你的妻子更好些。”
话题到此,已经没有必要继续。老爷子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蕙娘不说,自然有她的理由在。没准就是还不信你这个做相公的,要说缘由呢,简单,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摆在这里的,蕙娘什么性子,摆在这里的,情况我都告诉你了,余下该怎么发展——你自己参详吧。
见权仲白还在发怔,老爷子换了个话题,“小牛美人身子骨还康健吧?”
“还成。”权仲白也回了神,字斟句酌,话说得很审慎。“宫里诸主位,情况都不错,东宫身子骨也好,都好。”
“二皇子那个情况。”老太爷压根就没理会东宫,“也比较复杂……这究竟怎么回事,到底是不是小牛美人——”
“这个,只能说有猜测。”权仲白也明白老太爷的意思:当年牛淑妃这一胎,怀得是疑云密布。孩子落地之后,小牛美人忽然就进了宫得了名分——那可不是选秀的年份,事前也没听说牛家献美。这背后的故事,就很耐人寻味了。“当时虽是我在扶脉,可重帘阻隔,这手腕是谁的,我也没有过问。不过,似乎皇上并不介意此点,最近对牛家、淑妃娘娘,倒都是关爱有加。”
“皇上是预备要大用杨家了。”老太爷叹了口气。
屋内沉默了片晌,见权仲白没有接话,老太爷微微一笑,“陪你儿子去吧,以后多陪你媳妇回回娘家……她母亲和几个姨娘,终日寡居也是无聊,今天给她生母过小生日,一会席间,你要有所表示才好。”
权仲白便起身告辞,退出了屋子。老太爷往后一靠,眸光闪闪,沉吟了也不过片刻,蕙娘就进了屋子。
“祖父。”她给老爷子请安,“大半年没见了,您可还安好?”
两祖孙真是有日子没见,蕙娘虽然跪在当地,但面上的担忧、思念、委屈、激动,老爷子哪里看不出来?饶是他心坚似铁,此时亦都要鼻子一酸。“吓着了吧——人没有事就好!”
虽说没有见面,但蕙娘的情况,老太爷自然了如指掌:有些事,廖养娘瞒着四太太、三姨娘,却不敢瞒着他。蕙娘在祖父跟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廖养娘等心腹下人能知道的,老太爷自然清楚,他点评,“别的都安排得颇妥当,就这抢着送信一举,大无道理,简直都不像是你的作风。背后可有隐情?”
蕙娘没把权仲白想要调查毛三郎的事瞒着祖父,“这件事和他,根本风马牛不相及,没见过这么着急揽事上身的人。可答应了不能不给他办到,耽误一点自己的事,那也只能耽误了。”
老人家恐怕也没想到这一招,一时亦不禁托腮沉吟,走神了许久,才把话题给拉了回来。“见过令文了?”
“见过了。”蕙娘眸光微沉。
老太爷不动声色。“说得服了?”
“服了。”蕙娘说,“现在正在哭呢,四姨娘过去了。想必日后,也不会再闹脾气了,我和她把话说得很清楚……她到底还有几分灵性,该怎么做,心里还是有数的。”
“哦?”老人家不免少少动容,“怎么,虽然知道有你出马,她多半还是会服,可这也太快了吧。”
“以她那点能耐,想帮她都没法帮,”蕙娘也有几分无奈,“问她想不想逃婚,她又舍不得这万丈软红。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还想怎么办?她又不是公主……就是公主,那不也正准备和亲吗?认清这一点,自然也就消停了。”
要逃婚,真是说来简单,焦令文自小锦衣玉食,心气是高的。这一逃出去,从此就是另一番天地,蕙娘能养她一辈子,却不可能和她再见几次面了。为了避免被人认出,她连京城都不能回,独自居住在京外,有家不能回,有亲人等于没亲人,她怎么去说亲,她说给谁?割舍了现有的一切,去换取一种似乎也并没有更好的生活……该怎么选,似乎也很清楚了。
而蕙娘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还闹什么脾气?再闹下去,就真是强词夺理了……文娘忍了两个多月的一场眼泪,终于流作倾盆雨,这会正窝在四姨娘怀里,听她轻声呵哄呢。蕙娘却着实没这份柔情,她还得过来见祖父呢。
见老人家捻须不语,唇边隐约含笑,似乎对她处理文娘一事快刀斩乱麻的手段颇为赞赏。蕙娘便替文娘求情,“她不想过去,其实多少也是因为妯娌陪嫁多。您也知道,她这心高气傲的性子——”
“该有的不会少给她。”老爷子脸色一虎,对蕙娘有多欣赏,对文娘就有多失望。“她若想要更多,得自己来和我谈。”
老爷子都这么发话了,蕙娘还能说什么?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国公府让我带话,麻家的事如要帮忙,他们可以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