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横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想出去玩了吧?巧言令色,只是找借口罢了。”
宁妃笑道,“二哥,对孩子干嘛那么凶呢?他还小,想出去看看总是好事,就是出去玩玩,又有什么打紧?”
皇帝也未回话,看了二皇子一眼,放缓了语气道,“其实你说得也不错,若吏治十分清明,政令下达可以如臂使指,这两策的确是上中之策。上书那位,是把人心想得太好了点。”
他嘿然一声,又喃喃自语,“现在蒸汽机几乎已成气候,要禁绝此物,谈何容易……”
蕙娘忽然间又体会到了杨七娘的厉害:若是她一手把持了两种机器的生产,皇帝要取缔机器,直接给许凤佳打声招呼也就罢了。偏偏她根本不去和仿造者竞争,现在倒是把江南几乎所有织厂业主都给**上了,就是皇上要动他们,也得思量再三。――就是皇帝,也有做不到的事,现在站在蒸汽机背后的势力,论能量也只比大地主们差一点儿罢了,他们对朝廷的支持,可丝毫都不逊色于那些地主们。商税,毕竟就是他们在交……
此女每一步都走得不疾不徐,可每一步,却都似乎经过深谋远虑。若她愿意,人口过剩的事再压十年怕都不是问题,选在定国公出海前夕让此事爆发,说不定,她不止一个用意。
若说大秦这个棋盘,明面上落子的不过是皇帝、杨首辅乃是吴阁老、王尚书、桂家、许家等寥寥数人。那么在暗地里,鸾台会也能算是个下棋的人,他们走的是一盘不一样的棋,步步凶险、子子惊心,最终是想取巧吞掉大龙。而杨七娘却是漫不经心地营造着一个又一个劫数,劫劫相连,倒是把所有人都绕在了一起,现在两人间的利益还不算有太大的冲突,彼此还能相安无事。这一点,令她颇为庆幸,不然就是蕙娘自己,都无法肯定,自己是否会被杨七娘轻描淡写地扳倒……
“我曾对皇上说过,”不知如何,她又想到了权仲白的话,一时间情怀翻涌,几乎难以自持:杨七娘对天下大势,已拥有了极高的影响力。她一手把自己的理想推进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而她呢?自忖处处不输,可在这一处上,却懵懂得如同婴儿。难道她就不能对天下事也造成一定的影响,难道她就不能像在日本一样,用自己的能力,让整个国家都为之震颤?
也许就是这点好胜的执着,促使蕙娘说出了她原本绝不会出口的话――治理天下,不是她的责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些问题,即使有答案她也会烂在肚子里。“地盘不够,就去抢别人的地盘……”
她平静地凝视着皇帝,“不知现在陛下对我这话,是怎么看的呢?”
皇上唇边,忽然浮现出了一丝神秘的笑意,他淡淡道,“嘿,女公子真不愧是女公子。”
旋即又扫了众人一眼,森然道,“若此事为他人耳闻,不论是哪位阁老尚书,都可以直接致仕了。”
长安宫里的太监宫人,几乎都是能喘气的木头,这话肯定不是对他们说的。身为天子,皇上对各阁老在夺嫡中的立场,自然是心知肚明。这话明显是意有所指,贤妃、宁妃对视了一眼,均都齐声道,“陛下请尽管放心。”
皇上这才淡然道,“你们退下吧,等子绣进宫了,再传他进来见我。”
他所说的你们,特指两位妃嫔及皇子,别人倒还罢了,二皇子却抬头道,“爹,可前日您布置下来的习题……”
皇上神色柔和了几分,因微笑道,“等爹有空了,自然再让你过来。”
三皇子规规矩矩地给皇上行了礼,便拉住了宁妃的手,笑道,“噢,去玩喽!”
竟把宁妃拉得只好快步行走,才能跟上他的脚步,两**一前一后,倒是有几分绝尘而去的意味。贤妃就要含蓄得多了,她向权仲白、蕙娘夫妻两人含蓄一笑,又冲二皇子招手温言道,“皇儿,不必烦扰你父亲处置公事了。”
便也携起二皇子的手,两人相携出了屋子。
不知如何,屋内三人竟都目送她们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扉之中,方才把注意力给转了回来。皇上默然半晌,忽地自嘲一笑,道,“从前我不知道先皇心里的想法,对他不能不说没有过怨恨,今日自己身临其境,才知道皇考也有皇考的难处……”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振作起精神来,勉力笑道,“这一次我特地请女公子入宫,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件事的。安南诸国,素来瘴气弥漫,恐怕不适合往外迁徙……可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些泰西人能成功在菲律宾等地驻军?从前没觉得女公子的话多有道理,这些年来,却是越咀嚼越有滋味,尤其是这没地去抢的道理,浅显直白,可又透着至理。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瞒了,江南的游民实在是多得让人不安,不给他们找个去处,地丁合一恐怕都要半路夭折……”
他叹了口气,反而承认道,“盛源号我不知道,宜春号有你在,不,应该说你有宜春号在,对这种事的了解只会比我更清楚。焦卿你能否告诉我,若江南的情况再发展下去,大约还有几年的时间,会酿成大乱?”
见蕙娘有几丝犹豫,他又说,“只管放胆开口,这间屋里的对话,也只会止于这间屋子里。”
“要我来说……”蕙娘顿了顿,道,“从宜春号的帐来看,现在织厂用了机器以后,盈利都有大的提高。织机改良已是大势,而随着大织厂开始更新换代,中小织厂也会跟上……现在做生意几乎都用汇兑,不瞒您说,我也有好奇留意,从去年到现在,不长的时间,起码八成织厂有买过新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