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哥有些不服气,“你又知道了?”
“两军对垒的时候,什么事做不出来呀。”许三柔一脸见怪不怪,“以前爹的战船回来的时候,旗杆上头一个个吊的都是红毛海盗的头,一串串的,和葫芦似的。爹和我说了些打仗时候的事,娘也说,打仗的时候,人就不是人了,越残忍的人越有机会活到最后。”
“你娘连这事都和你说呀?”蕙娘有点忍不住了,她也说不清自己对杨七娘的做法是赞同还是反对。许三柔倒是很淡然,道,“是呀,娘说,广州虽然看似稳若泰山,但也许有一天就被打下来了呢?居安思危,知道些世间的疾苦和龌龊,是没有坏处的。”
这话是杨七娘的一贯风格,大胆中又透了从容和平淡。蕙娘不免点头道,“也说得有道理……那她是怎么让你去看待这些战争期间的丑事的?”
许三柔思索了片刻,认真道,“娘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对敌人的残忍,却未必是对自己的仁慈……这话我还不大懂,娘说等我长大就明白了。”
歪哥喃喃自语,重复着许三柔的话,也是一脸的不解。但这话落在蕙娘耳中,却是让她咀嚼了半晌,方才叹道,“你娘对这人世,看得太透啦……”
她也改了主意,“想知道这位千金小姐,是怎么死的吗?”
便将整件事从头说起,从诸人本来南下的目的,到在吕宋的意外,除了那些事涉机密的关节没有点出以外,一应来龙去脉都和两个孩子交代得清清楚楚。许三柔听说费丽思就是让封锦受伤的罪魁祸首,不禁变了脸色,愤慨道,“这女人真是好不讲理,死了活该!”
待说到城破以后,费丽思的遭遇时,两个孩子又都安静了下来。歪哥一边听,面色一边变换,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倒是许三柔面色晦暗,时不时复杂地看看费丽思的小像,等蕙娘说完了,方黯然叹了口气,只是摇头不语。
蕙娘也不琢磨许三柔,只问歪哥道,“你觉得你卢伯伯做得对吗?”
歪哥迟疑了许久,才摇头道,“过分了一点吧,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我就觉得……”
蕙娘亦点头道,“若是碎剐凌迟,她死的时候还算是个人,那样处置,她死的时候已不算人啦。不过,这种以牙还牙的事,也并不鲜见,以后你们做人,还是留一线,费丽思就是太飞扬跋扈了,才遭了这样的罪。”
歪哥和许三柔都露出了解之色。歪哥想了一会,忽地道,“可我知道,爹绝不会喜欢的,要是他在,肯定不会让他们这么做事。您竟然不喜欢,怎么不开口说一句呢?”
蕙娘一时,倒是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回话,许三柔看了她几眼,回身对歪哥道,“连我爹都没发话呢,卢伯伯给表舅出气,伯母没官没职,和表舅又不是亲戚,她怎好拦着?没到那个地位,就是强行开口也没有用,反而自讨没趣。”
这话分析得极为清楚,歪哥亦没话好回,但他依然有些不服气,想了想,又大声说,“那我以后,要当最大的官,做最大的事,有话我就要说出口,所有人都不敢不听我的……到了那时候,我就不让天下有这样的事!那个什么费丽思敢欺负我们大秦的人,就把她关进牢里,让她也做我们的奴仆。可……可再不要有这么作践人、恶心人的事啦。”
蕙娘心头不禁一跳,她反射性地看了许三柔一眼,见许三柔若无其事,方才安下心来。许三柔道,“哇,宝印大王好大的志向!”
歪哥叹了口气,做老气横秋状,“谁让这世上太多胡来的事儿,我也都是无奈。”
毕竟是千**之外的事,两个孩子也都算是见多识广,虽然震撼,但片刻后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又说了些战场的事,许三柔听了好多父亲英勇作战的故事,也十分满意,便先告退回去休息。歪哥还不愿走,在母亲身边东摸摸西摸摸,过了一会,又叹了口气,惆怅地道,“娘,你要是个男人,可以做官就好了。”
蕙娘失笑道,“怎么了?”
歪哥道,“可以做官,那说话就有分量啦……您也不至于不能开口了。”
“这不是做官不做官的事。”蕙娘一时也说不明白,她想了想,不免叹息道,“其实,刚才三柔是把我往好处想了。那时候,娘是应该出面制止的。”
“那您为什么――”歪哥抬起眼来,不解地凝睇着母亲。蕙娘摸了摸他的脑门,低声道,“娘是没这个习惯……这份商人习气你不要学,做人有时候是该和你爹一样,有点公心,有点勇气。都和娘这样,也不大好……”
见歪哥似懂非懂,她不免自嘲地一笑,才转了话口,道,“你想让我当男人,这个是不成了,但日后等你做了天下最大的官,也可以让女人出仕嘛。你这个年纪,要见识到人间的艰难不假,可也要相信,只要有心,世上没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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