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立雪院内,却并未因此少了小男孩的声音:现在三姨娘都出嫁了,焦家彻底没了长辈,蕙娘也怕乔哥没了人管束会养成了无拘无束的性子,便让他搬进立雪院居住,横竖他还小,住在外院,也占不了多少地方。跟在蕙娘身边,每天还能进来看看丫头们管家,跟着雄黄学学看帐,不至于对于日常庶务,一窍不通。
乔哥这人,就胜在乖巧听话上。姐姐让他过来住,他就二话不说地收拾包袱搬进了立雪院里,见到权夫人、太夫人,也是乖巧有礼,平时无事就在立雪院里,蕙娘无话,坚决不出去玩耍。虽说多了他,但蕙娘并不觉得十分费心。倒是权家比以往要热闹了一些,有些别房的亲戚,都来家里做客。却是连立雪院的门都进不了,就被权夫人给挡驾了:蕙娘现在临盆在即,哪里耐烦应酬这些有心和焦家攀亲的破落亲戚。
说来也奇怪,蕙娘是每一胎都比之前要轻松一点,生歪哥的时候,那叫一个险死还生,生乖哥时也是疙疙瘩瘩的,现在这第三胎,却是□个月了,人都还很有精神,当然,现在权仲白是隔绝掉了一切烦心的日常事务,连各户人家都有默契不来相扰。蕙娘把诸家的事给良国公送了信,良国公这个平时恨不能让蕙娘把事儿全揽走的甩手大掌柜,也表现得比平时要积极,把这件事揽到了自己身上,令权夫人和诸大奶奶去周旋。蕙娘自己,倒是难得地过上了无一事操心的日子,她也的确懒于用心,平时得了闲,只是和几个丫头抹纸牌取乐。还把昔年众人给两个孩子送来的新鲜玩具剥夺,自己拿来和乔哥和几个小丫头一道玩耍。其中有西洋象棋,颇能惹来她的兴趣,不过数日,便把歪哥等人都杀得东倒西歪的,还要找权仲白杀,权仲白一句,“我现在哪有时间学这个。”便把她给推托了过去,蕙娘有些不甘心,又拿他没法,颇有些恨恨的。
等到她临近预产期时,文娘终于也到了京城,从山东一路走来,算是走得慢了。蕙娘本想令她入府相见,文娘却无意招摇,直接进梅花庄小住去了,言明是不愿给姐姐带来麻烦。——她一向性子倔,蕙娘也没办法,只好由得她去了。倒是那天权夫人来见她时说了一句,“既然妹妹没了,又没留下个后代儿孙的,论理,陪嫁是可以收回来的。王家也无意昧下这份钱,你现在身子沉重,王太太没直接给你送信,倒是问到我这里,问你有没有意思收回文娘的妆奁,若有,她回去就清点了,连当时文娘的陪嫁一起给送还回来。”
看她神色,权家对文娘去世的□也不算是一无所知,只是不愿过问罢了。蕙娘也不觉得自己现在有必要事事都向家里打招呼,她想了想,若无其事地道,“人还没去几个月呢,现在也不着急说这些,等过了年再说吧。横竖不论是咱们还是王家,也都不欠那几个钱。”
王太太问要不要退陪嫁,倒也真不是在乎文娘的陪嫁。官做到王阁老这份上,他要不富都难,家里的门人出去做什么生意不是发财?文娘陪嫁虽然可观,但和蕙娘的陪嫁一比,那就瞠目其后了。就是文娘的死,王辰能看出来不对,王太太未必不能看出来罢了,两家本来关系密切,这两年虽然有所龃龉,但蕙娘在政治上,大体还是表示出对王阁老的支持的。老太爷去世没几年,影响还在,蕙娘若要因为小夫妻感情不谐和王家做对,王家自然不开心——可偏偏这事又是王辰理亏,要论起来,他们也是不占理的。是以王太太是先来了个装聋作哑,这会儿,又有点投石问路的意思了。
怎么处置王家,蕙娘还想先听听文娘的说法再下结论,所以她是一点不急,权夫人现在在她跟前,也说不得什么硬气话,看蕙娘神色淡然,也点头笑道,“那是,一切自然还是以孩子为重。”
因又和蕙娘商议道,“等你出了月子,会里的事情就会正式移交给你。你爹都不会插手半点,这里头的事,等日后再和你说,反正无非是防着你大伯掌权。你爹现在也是乐得做出风花雪月的样子来,以后若无大事,什么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了,族里的那些污糟事,不找到你头上,你就当不知道罢。这样反而最好。”
蕙娘不动声色地应承了下来,权夫人于是满意而去,晚上等权仲白回来,蕙娘把话转达了,不免笑道,“我觉得我这活得和唱戏似的,每个人知道的都不一样,彼此间有的是误会重重,有的是隔了一层窗户纸儿舍不得捅破,真是有意思极了。”
说着,自己免不得也叹了口气,“从前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现在真正有点想要做的事了,便的确觉得这种勾心斗角的生活,好没意思。”
权仲白惊道,“哦?什么时候自己偷偷摸摸,有了想做的事了?”
蕙娘使劲白了他一眼,道,“还不都是你,每天说些形而上的事情,搞得我现在也觉得,人生在世没点追求,好像都抬不起头来。”
她便托腮又抱怨起来,“而且,好容易想做点事,也是不顺利得很。不就是想造蒸汽船吗,现在船都俘虏来了,杨善榆却去世了——这还不说,且偏偏他的那些研究笔记,还付诸一炬,想要短期内培养起又一个杨善榆,都没捷径可走,岂不是烦人得很?杨七娘还寄望于克山,我却不报太大的希望,克山虽然聪明,但只是织工出身,又不是船工,对造船,他没什么帮助的。”
权仲白道,“啊,原来你是被杨七娘拉下水了。”
他眼神里闪动起了一点笑意,“你原来不是嫌她十分目中无人的么?——你这个素来高高在上的女公子,都还会嫌别人目中无人,说出去真是都令人发笑。”
蕙娘瞪了权仲白一眼,鼓着腮帮子没有说话。权仲白冲她一笑,倒是有几分温存地摸了摸她的鬓发,喃喃道,“这样也好,你毕竟也是被我改变了一点,换做是从前,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我也会做出给人下药的事来。”
这么不声不响地给王辰下药,毕竟是违反了权仲白做人的宗旨,他会有所感慨,也是很自然的事,蕙娘心中,亦是轻轻一动,望着权仲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但权仲白却把表情粉饰得很自然,没等蕙娘回话,便又岔开道,“不过,都说一孕傻三年,这话真是不假。就连你这样的人,有了孩子以后,也是要比以前傻得多了……你真以为,杨家的火灾,是天灾吗?”
蕙娘猛然一怔——也许真是这没出世的孩子拖慢了她的思维,她想了一会都还没反应过来。权仲白便颇富启发性地道,“天威炮——”
蕙娘这才灵光一闪,想起来桂少奶奶和她提过一次的事儿,因埋怨权仲白道,“那以后发生了多少事?我一时想不起也是难免的……”
见权仲白似笑非笑,她也知自己强词夺理,嘿嘿干笑了几声,方道,“确实,别人可能还觉得无所谓,但桂少奶奶是肯定不会等闲视之的。她既然深知鸾台会的存在,自然要为将来天威炮泄漏时燕云卫的追查做出准备,不能让杨善榆去世以后,还殃及家门。这一场火,倒是安排得很巧,其实若是再干净一点,索性就在做法事的时候安排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那就更逼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