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发展过去了,这个消息传递得也实在是太慢了,一来一回,顺风顺水都得半年。”权仲白摇头道,“其实李晟最顾忌的也就是这一点,不然,他对新大陆的土地也不是没有想法的。”
他也是皇上身边的近人了,又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辈,会这么说,肯定是亲身耳闻。蕙娘道,“其实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我们这里在想什么,而是要弄明白新大陆那边局势是什么。孙立泉一封信都没有,不是局势太复杂,就是信被传信的人给吞了。燕云卫现在只怕也正着急上火呢吧?”
“那肯定是急得不成样子,封子绣身子又没好,现在就是想往新大陆铺人手,仓促间哪有门路?好在如今南洋算是有我们的人了,正在打听呢。”权仲白对朝廷最上层几个人物的动向,可说得上是了如指掌。不过,也正因为他和蕙娘并没掌权,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多少利益诉求,两人也只能说说而已,要说影响决策,蕙娘是既没这个心,也没这个力。
虽说是得了权某人的许可,但蕙娘也有心等上几天再找桂少奶奶。这一日正在计较歪哥和乖哥的归期时,西北又传来消息:得知定国公陷在新大陆,罗春亦不老实了起来,虽是春季,却再度聚集兵马,大有同大秦再开战火的意思。——这个消息,是比定国公的事要更吸引众臣子的注意,一时间又无人理会新大陆的局势了,连递送国书的诸国特使都只能暂时滞留在京,就蕙娘所知,到目前为止,这些特使不过见了皇上一次递交国书,其余时间,别说官方了,就连私下,诸大臣都没有接触他们的。大秦官场的封闭和保守,也可见一斑了。
因西北起了战事,朝廷少不得要派兵遣将,许凤佳、桂含沁人在广州无法□,皇上以桂元帅为主帅,又有桂含春等少年将领襄助,也开始收拢将士,预备出征。一时间各部门都忙得脚打屁股蛋,出乎意料的,连良国公都被征召出去,重新有了差事,虽然并未具体领兵,只是参赞军机,但以他多年赋闲的资历来看,这一次起用,也可说是意味深远。连良国公本人都有几分惊诧,就更别说蕙娘和权族了。不过皇命难违,连日来良国公府内也是忙着收拾良国公的行囊,又因权叔墨也有份出征,权夫人意思,让何莲娘带着孩子们回家住,何莲娘不大愿意,偏想回娘家,这里又要费笔墨来往,一时间各府都是忙得团团乱转,蕙娘又要指挥鸾台会意图搞明白罗春的动机、西北的局势,又要打听南洋那边的战局,吕宋的粮食出产等等,虽然这一战和她无关,但她反而最忙。这天外头来报,说歪哥、乖哥回京,蕙娘还迷糊呢:好像没听说他们从广州动身回来啊?
不论如何,重见孩子们总是最喜悦的。她先令人把孩子们领去见了祖父,这里和绿松一道把各地雪片般反馈回来的消息都细细地看了,绿松捡了一些南洋回来的消息给蕙娘看,道,“这和宜春号的口径都是一样的,欧洲英吉利势大,各国为了遏制他独霸,也是明里暗里给使绊子,因此对我们侵占吕宋乐见其成不说,还有意无意挑拨我们在新大陆和英吉利开战,意图坐收渔翁之利。起码当地土人是这么说的。”
殖民者就是再高贵,也少不得能流利地同他们交流的仆人服侍,而他们能许诺给仆人的利益,肯定比不上鸾台会、燕云卫或者是宜春号的多,要打探一些边缘消息,收买的手段还是挺好用的。蕙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因叹道,“那这就更扑朔迷离了,到底定国公在新大陆境况如何,他本人活着没有,现在看来,都是个谜。这种跨海多国的政治,我们真是手生啊。”
“可不是?”绿松也笑了,“您瞧这儿说的,说他们底下人唠嗑,什么事都是头头是道的,唯有一说到海外、新大陆,所有人都没声儿了,连个敢说话的都没有。大家都是慌了神了吧,毕竟这可全是新东西……”
蕙娘也笑了,“是这个立,就连我都觉得束手束脚的,我们这还算是有门道的了。想和鲁王说话,随时能搭上线的,尚且如此,别人可不更是两眼一抹黑了?”
当然,现在也有船经南洋去新大陆了,不过路途遥远,回来起码也是七八个月以后的事,动辄一年以上,或者干脆回不来也是有可能的。即使对于大秦来说,这种传讯速度也是过分地慢了,朝野间隐隐也有一种声音,是埋怨皇上不该把定国公派到那么远的地儿去。不过,由于现在朝廷诏书、奏章里还没有人谈到鲁王,因此虽然民间已经沸沸扬扬地谈论起了这个曾经的皇长子,但现在对于大秦的官僚来说,鲁王起码在明面上,暂时还‘死’着呢。
公事完了,料两个孩子也都见过了长辈,蕙娘便回了立雪院,果然歪哥、乖哥也刚回来,正拉着丫头们的手,一个个地送土产。看到娘回来了,一声欢叫,均都扑了过来,母子三人又是好一番腻歪,蕙娘笑道,“见过三妹妹没有?”
乖哥眨着眼道,“见过了——三妹妹……好丑呢!”
葭娘出生时自然是红彤彤皱巴巴的,现在虽然长开了点,但头毛还比较稀疏,再加上她身量小,也有点黑,所以看来是不如一般婴儿讨喜,但在父母眼里看来,也绝对和丑字不沾边。蕙娘失笑道,“丑吗?”
乖哥一比歪哥,“哥哥说的。”
歪哥倒是理直气壮地道,“是不如你当年好看嘛,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妹妹出生时不好看,以后也自然越来越好看了。你呢,出生时好看,现在倒是越来越难看了。”
乖哥便对母亲告状,“娘——您不在的时候,哥哥就是这样事的!”
蕙娘笑着捋了捋歪哥的头发,歪哥便得意起来,道,“爹娘不在,长兄如父,说你几句怎么了?”
两个孩子又拌了几句嘴,乖哥忽而想到什么,便得意洋洋地说,“你说你是长兄如父,可办事一点都不牢靠,七婶让你帮着带话,你都忘了,我和柔姐说,柔姐肯定不理你。”
歪哥哎呀一声,这才想起来,忙和蕙娘道,“是了,我们这次是被七婶婶带回来的,坐的是上京师报军情的快船,所以才回得这么快呢。七婶婶和三柔姐都回来了,婶婶说,您若是得空了,请您带个话,她来找您有事儿商量。”
什么事,把杨七娘从广州都惊动回京城了,蕙娘只想到了一个杨善榆留下的资料,这事她倒是捎信和杨七娘说了,不过也就是送个资料的事,应该还不至于为了它跑回来。她忙道,“那你是该早说的。”
因便吩咐人给杨七娘送礼送信,毕竟她把两个孩子捎带回来,又有一番广州地主的情分,两人来往,也是名正言顺。
这边人才打发出去,那边良国公又唤她去说话,蕙娘大有□乏术之叹,只好匆匆赶去。良国公问了些和权族来往的事,便道,“动身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刚才兵部传讯,就在后日。我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府里能管事的就你一个,有些事,不要在意什么男女之别,该管起来就管起来,府里的人手,都随你的差遣。”
因又说,“权族那边,只要小心敷衍,料可无事的。如今我们尚算是同心同德,桂家的事,你可以和权族商量,双方做主便是了。这件事要抓紧去办了,上回罗春异动,主帅还是平国公,如今掌兵的就是桂颖,桂家地位的上升,不论皇上乐见不乐见,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牛妃若是聪明人,见到这点以后,自然会有所思量的。”
蕙娘这阵子忙得晕头转向,关注点多半还在海外,对国内的局势,难免思虑得少了,权仲白又不在家,听了良国公的说话,也是一凛,忙恭敬应了下来。良国公犹豫了一下,又道,“如是东北那边除了权世赟以外有人私下联系你,你只作不知,不要有所回应。”
这说的到底是谁,蕙娘也无心去琢磨了,只是囫囵点头应下。良国公又嘱咐了几句,问得权仲白今日能回京,便叹道,“总算是回来了。”
见蕙娘无声点头,他便疲惫地搓了搓脸,看似不经意地道,“这些年,你做得很好。仲白性子多倔,我心里是清楚的。要不是你,只怕连血脉都留不下来,更别提为家里做点事了。他这个儿子,反而像是外子,你这个媳妇,更像是亲女儿。歪哥也被你教得好,小小年纪,已很有城府……只是这些年我冷眼看来,你也是被仲白带得有点柔软了。歪哥今年多少岁?九岁了吧,还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学,那是不行的。你小时候,你祖父肯定不是这么教你的,这会我是没空操心这个,你自己心里可要有数,别浪费了这块良材美质。世子位我已经向宗人府申报,永宁侯府那边也去信解释过了,他们没有多大的意见。明日饯别酒,四房、五房都会过来,到时候也就给你们把名正了。你和仲白说道说道,让他心里也做好准备——别又闹什么闲云野鹤的幺蛾子了,这会我也正烦乱着,没心思应付他。”
这么长篇大套的,末尾忽然来了如此一句,蕙娘都有点反应不过来:这个空悬了七八年的世子位,现在终于要落实到权仲白和她身上了。她旋即便明白了过来——良国公只怕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免得自己万一出事,府里会起不必要的波折。
不过,曾经朝思暮想的东西,现在到了手,剩下的也只有些微已经麻木的讽刺和反感之情,蕙娘抽了抽唇角,在面上堆叠了足够得体的喜悦,方才弯□道,“媳妇一定尽力。”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是比较早的,
明天再接再厉一下吧|||
☆、331 布局
在权伯红夫妻回老家居住以后,实际上不但权家四房、五房,连家外的亲朋好友,都默认权仲白夫妻将是将来良国公府的继承人。林氏娘家既然没有意见,旁人也乐得不提。反正当朝族规有时大于法规,如权家这等大家大族,族内出了丑事也不上官府,多数都是自己内部处理便了事了。当朝哪个门阀世家没有被送回祖籍看管居住,或是被发配外任无事不得回京的子弟?再加上良国公出征在即,因此宗人府那边虽然很快就回了公文,但府内并未大事庆贺,只是长公主府、阜阳侯府给送了贺礼来。
虽说正式册封手续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办下来,但在良国公的饯别宴上,权家族人已经玩笑般称呼权仲白为世子了,他们对蕙娘本来就十分尊重亲热,这几年眼看着一心奉承蕙娘的权瑞雪居然真正得官做事,方觉出蕙娘的本事,因此如今对立雪院巴结到了十分。蕙娘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先应着,倒是权夫人笑着道,“你们嫂子现下忙得不成,这会儿回去还有事呢,放她去吧。”
这倒是真的,现在权府家事,泰半都是蕙娘手下那些管事媳妇裁决,偶有些她们无法做主的,有时蕙娘外出,便由权夫人出面做主。蕙娘倒是撒手不管了,要想在族里混点好处,还是找权夫人更有用些。不过四房、五房也有几个读书不成,又想走仕途的,依然热心巴结蕙娘,权仲白封为世子一事,四房、五房非但没半点异议,反而踊跃得很,都在商议着该如何庆祝云云。
翌日兵齐粮备,良国公上路去西北寻桂元帅了,蕙娘等人便在京中度日。蕙娘使人给权世赟送了信,权世赟亦颇为欣喜:抬举良国公,虽不说是给六皇子造势,起码也说明皇上有均衡各皇子母族势力的意思。也能说明这些年来权仲白毫无野心的表现,已经是尽得了皇上的信任。
现在蕙娘和权世赟、权世仁都保持三天一通信的节奏,有些消息,她觉得两人有必要一读的,也都随信附上简报。这要比从前的联络方式更为省事——以前,香雾部的消息还要原样抄送运往东北。不但运送人的安全令人挂心,因信息诸多,包袱沉重,速度也比不上这样三天一送。现在虽然是两条线并行不悖,但蕙娘从权世赟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来看,他也渐渐更依赖于蕙娘提供的简报,那些过时落伍的京中消息,只是随意浏览浏览而已。
这一阵子,朝廷可说是相当不顺,西北、日本、吕宋都颇不平静,首先在吕宋和英国人对峙的局势未改,现在更有可能扩大战况,要做好增兵增粮的准备,其次西北传来的局面也有些不利,罗春不知如何又搞到了一批新火器,北戎人毕竟善于骑射,现在他借口要讨伐自己的亲侄子达延汗,不断侵吞达延汗的领土,再往前那就是曾经的前线何家山了,而以西北军如今的装备,和他做对那是要吃亏的。良国公此次也是匆忙带了一批武器过去增援。现在朝廷上下,倒是有声音非议当年定国公出海的事了:定国公实打实地是带走了两万兵和好些火炮,这些东西要能留在国内,倒是比出去更有用处,起码能少惹一些麻烦。
这些声音,不过是题中应有之义,蕙娘虽然知道,但也未放在心上。实际上她最关切的还是吕宋那边种粮的进展,只是没有公职在身,不好擅自去关心这种军机要务。好在杨七娘回了京城,她一把良国公送上路,便带了两个孩子上门,谢她一路的照拂。
本想细问一下吕宋局势的,不想杨七娘见到她,倒是比她见到杨七娘还要激动。两人稍微寒暄过了,她便迫不及待地问,“听说西洋几国的使节都在京城,可有此事,新大陆那边局势到底是如何了。我人在广州,几乎收不到什么及时的消息。你和他们接触过没有?定国公在新大陆究竟是怎么个身份。”
蕙娘一时不禁微窘:她对新大陆,的确远不如杨七娘关注,虽说使节在京,但也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想到从他们身上,套到新大陆的具体局势。
杨七娘看她表情,也会过意来,她眉头一蹙,倒是给蕙娘找了个理由。“他们也是从本国来的,估计都是各怀鬼胎,除了现在的口径,不会给我们太多真实的信息。不过我现在想要知道的也不是定国公的具体情况,我就是想知道现在北美的独立战争打得怎么样了。在这一点上,他们估计是不会说谎的。”蕙娘根本听得一头雾水,她只好承认自己的无知,“就为了这事,你要亲自上京?我倒是有点不懂了,盼你多点拨点拨我。”
杨七娘倒也不意外,她叹了口气,说道,“也是我心急了……此事其实颇为简单,你也知道,新大陆上有很大一块是英国人的殖民地。这片大陆地方很大,曾经被法国等几个国家占据,距离欧洲又有一段路,和南洋那边还不一样,当地的土着人数不多,几乎被杀绝了。所以这些年来,当地的主要住户还是白人,以及从非洲被贩卖过去的黑奴。白人多了,也是有点不老实了,想要分家出去自己过活,不愿意再受宗主国的压榨。因此他们就闹起了独立,这一战就是我说的独立战争,事实上是从鲁王当年外逃的时候开始,局势就有在恶化,若非如此,鲁王那两万人如何能在新大陆安身立命?集全国之力,总是能把他们给拆散的。”
“既然现在鲁王成了后秦国主,又和定国公意思是结成联盟,还得了西洋诸国——全是英国敌国的帮助,我看,鲁王是真想虎口夺食,和英国人分肉吃了。他在新大陆的势力应该是膨胀到了一定的程度,才能打这个主意。两边隔了大洋,距离迢远,手下多半也在那边成家了,现在回来,只有一个死字,还不如安心留在那里,日子说不定还比在大秦好过。现在就是他还想回来,估计手下人都不会回来送死了。”杨七娘的分析亦算是鞭辟入里。“皇位传承名正言顺,现在皇子就有五六个。废太子那还在呢,如何轮得到他来继承皇位?就是他打下京城,终究也坐不稳江山的,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蕙娘听她梳理,也觉得在理,因点头不语。杨七娘又说,“定国公如果活着,也真的和他结盟了,恐怕就是看准了这点。这是好事,说明已经有一个朝中重臣看到了和新大陆互相贸易的好处,人口和地那都是永远也不嫌多的,起码后秦还和我们同文同种,说难听点,国主都是亲兄弟呢,新大陆由后秦做主,我觉得要比英国人做主强。起码,蒸汽船的核心技术,我们可以乘着现在这个宝贵的机会,从鲁王那里交换过来。”
她说了这半天,终于说到戏肉,蕙娘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不免微微颔首,道,“就是定国公败了、死了,只成了他口中的一个噱头,也说不上是什么坏事,鲁王和国内联盟的心越坚定,我们就能获取越多的好处和技术。如此一来,在海战上的窘境,便立刻不复存在了。只希望船队里能活下几人,可以回来用亲身经历和内阁说说蒸汽船的好处。”
“指望内阁看到蒸汽船的好处,那是痴人说梦。”杨七娘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她平静地道,“不论是哪个大臣当首辅,第一个都要保证稳定,保证大部分人都在种地,蒸汽船这种海权扩张的产物,对他们来说无非奇技淫巧。若非我当年穿针引线,令杨大人多少是被大商家钳制,内阁又都知道江南粮库的窘境,南洋的战火,早不知激起多少人的反对声浪了。如今御史台一片承诺,不就是因为王阁老的人知道,绝不能用这点来攻击杨阁老,而杨阁老也知道,南洋一带是要保下来的,不保下来,他自己底下人也要做反——现在杨派官员都比较清廉,不就是因为他们背后站着更有钱的金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