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次振翅(1 / 2)

狙击蝴蝶 七宝酥 3057 字 15天前

李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捆扎好凉席被套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书本与衣物整理进拉杆箱的。

又怎么上了岑矜的车,还有怎么回到家里,他毫无知觉。

他心死透了,人如行尸走肉。

但他清楚自己别无选择。

离开岑矜, 他身无分文, 一无所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孤儿, 一个可笑可悲的流浪汉。

收拾好东西, 李雾在床边坐了下来,环顾四周, 这个曾收容自己一年多的地方, 可以称作家的地方,现在彻底被他摧毁了,他的姐姐不要他了。

他双手狠搓一下脸, 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岑矜已经在沙发上等着, 茶几有她刚倒好的两杯水,白气袅袅。

她在家鲜少坐这么端庄,面色又如此刻板,谈判意味不言而喻。

他们都没有表情地对视一眼, 李雾率先收回视线, 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少年眼眶红通通的, 似某种伤痕累累的小动物,岑矜心揪扯起来, 为了缓解这种蔓生的刺痛, 她端起水, 疾抿一口。

她承认, 她在乎这个男孩,也见不得他难过。

但这种在乎仅限于家人,姐弟。此刻的逾距与失常令她身心不适,好像误抓一颗霉变腐化的果实,指缝里溢满了古怪的黏腻。

她深吸一口气,虚拢起手指,只想尽快清洗干净,遂问:“这几天在家估分了吗?”

李雾没想到她会先问高考的事,微怔:“没有。”

岑矜问:“心里也没有一个区间么。”

“有,”李雾喉头微动:“700左右肯定有。”

岑矜微顿:“确定?”

“嗯。”

“也就是说,几家顶尖大学都很有把握了是么。”

李雾轻轻点了下头。

岑矜搁下水杯:“去北京吧。”

少年头颅忽地就低下去,他眉心紧锁,似乎在强忍,在挣扎,在与当下的一切抵抗,半晌讲不出话。

岑矜注意着他,耐心尽失:“你有听我说话吗?”

客厅悄无声息几秒,李雾掀眼,低道:“听了,”他声音在发颤:“你要赶走我吗?”

岑矜正视着他,眼光与语气俱是逼压:“我在给你建议,这是最好的选择。”

李雾喉咙里滚出压抑的哑音:“好,我去。”

得到如意的回答,岑矜心静几分,有条不紊道:“不知道最后录取你的学校怎么安排,但如果入学前就有奖金或者助学金的话,那你的学费也有保障了。如果没有,我可以先替你交着,之后你如果能申请到助学贷款跟贫困生补助这些,我想大概也不需要我的帮助了吧。”

岑矜思忖少刻:“假期的话,你想回来就回来。这间房子暂时不会有别人,将来如果有,我会搬回清平路。当然你想留校兼职也行,这样最好不过。”

李雾原先正坐着,但慢慢地,他躬起了背脊,改手肘撑膝,变成一只虚弱却激惹的刺猬。

他从头到尾都缄口不言,近乎机械地颔首默许,好像一个跪地的罪犯,被女人口中的字眼无形鞭笞,不得不用膝盖寸寸前移,去到她视线以外的地方,哪怕他痛入骨髓,遍体鳞伤。

“负责到你上大学,我不会反悔,所以这个暑假我不会要求你立刻离开,”施恩完毕,女人开始告诫:“但喜欢我这些话,一个字都不许再提了,你要是再说,立刻出去,我不会再管你死活。”

李雾胸膛起伏,还是点头。

他又回到初见时那种让人暴躁的状态,岑矜扬声:“说话。”

李雾咬牙,一秒,两秒,他清晰吐出一个字:“好。”

周围再度寂静。

也没说几句话,岑矜喉咙却莫名干渴,她握起杯子小口饮水,顺便在心里梳理查点着此番交涉是否还有纰漏。

而这短暂的空档里,从头到尾基本静悄悄的少年,陡然起立。

他人高马大,岑矜扬眸,眼神询问。

李雾逆光俯视她两秒:“我想出去一下。”

岑矜愣了下,点头同意。

李雾掉头走去玄关,屈膝换鞋,女人的声音从侧方传来:“手机别忘了带。”她叮咛的话语第一次这样疏离。

李雾一字未发,起身就走。门板合拢的响动一如既往轻,他气死了,伤透了,摧心剖肝,却连门也不敢摔。

李雾一走,岑矜一下瘫靠到沙发上,不断地吸气、呼气,难以平息。

她揪起一旁的靠枕塞在怀里,以此支撑下巴,而后取出手机翻找宠物视频,试图转移注意力,但完全不起作用,岑矜的目光在流动的画面上逐渐涣散。

很早之前,她就在想象这个暑假。最鲜活生动的,应该是他们查成绩后在家狂欢,苦尽甘来哭哭笑笑蹦蹦跳跳的样子。她还有很多妙不可言的计划,比方说做个vlog记录这一刻,带李雾旅游,送他去学车,给他一个全世界最精心准备的开学大礼包,甚至想去这小子村里办三天三夜流水席耀武扬威,可现在呢,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在短短一天内分崩离析。

太遗憾了。

岑矜鼻头酸胀,撇开抱枕,走回卧室,把精疲力尽的自己埋进被褥里。

她的床就是她的防空洞和避风港,在这里,她才能得到暂时性的世界和平。

一觉醒来时,已是晚上九点多。

岑矜放下手机,揉了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翻身下床。

客厅一片漆黑,岑矜打开灯,环境依旧保持着她睡前的模样,看来李雾还没回家。

她立在原处,一股寒意从脊椎萦绕而上,以往看过的那些学生跳楼新闻开始在脑子里循环跑圈,岑矜立即取出手机,拨给李雾。

才响一下,就被对面挂断。

岑矜顿感不快,又打出第二通。

这次对方接了,但同一时刻,岑矜侧方的门也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岑矜转头看去,是李雾,他一手拎着超市购物袋,一手握着手机,面色稍显清冷。这种冷清让他看起来格外平静,好像下午那个举止失常的激动少年只是被夺舍。

四目相对一秒,岑矜舒一口气,又觉自己小题大做,飞速按掉通话。

李雾手里的塑料袋载满了食材,他视线疾掠过岑矜,而后头也不回往厨房走去。

他开始做饭。

岑矜也把笔电夹来客厅,专心办公。

一切照常,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李雾备好浇头,走出来问:“我准备煮面,你吃吗?”

岑矜未分出半寸目光,脸被屏幕映得冷白:“不吃,过会我自己叫外卖。”

李雾回:“好。”

然后折返厨房,只煮了自己那碗。

他一个人坐在桌前,不紧不慢吃完,收拾碗筷,清理干净,就回了自己房间。

岑矜撑唇,终于从电脑后挑眼,盯了会走廊,最后难以理喻地哂笑一声。

冷战从这一秒正式拉开序幕。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没有再讲过一个字,互不干扰,视对方为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