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他辞官的事情,倘若他只是一个人,他可以将锦衣卫一路做到死,一路走到黑,什么时候死,他无所谓。但是现在他不是,他不能将跟着自己的人的未来越走越暗,带向绝路。
所以,他辞官。陛下允也好,不允也好,他势必放下屠刀。他没有成佛的觉悟,但为了自己的妻儿,也不愿意再多增杀孽。
他看看自己的手,这双手已经沾染了太多的血腥,不知道这时候洗,是否还能洗的掉?
莫小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抬头看的满树红梅觉得开心,便伸手去摘那梅枝,但是她矮,踮起脚尖也摘不到。
裴远伸手便摘了几支梅花送到她的怀中,她看着梅花欢喜笑道:“放这几支在屋里,可以香好几天,也煞是好看。”
他笑笑,伸手撩起她脸颊的碎发绕在耳后,道:“进屋吧,别被风吹着,孩子的名字你想了几日了,想到了没有?”
莫小碗随着他一起进屋,想起孩子的名字便发愁。当初她爹给他们取名,瞧见厨房里头盆瓢碗罐,便随口说,要是生个男孩就叫小瓢,生个女孩就叫小碗。于是,他们的名字就这么定了。
如今她好歹学了认字算数了,她的孩子可不能这么草率。
小碗挠头:“我想了几个,都觉得不妥当,得再去翻翻书本,选个好的。”
裴远笑道:“一般就好,哪里需要那么费心。”
“那可不行,一定要最吉利最好听的。”她一脸的认真。
她将取名字当大事,他便由着她,头一个孩子她想取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他也随她,只要她高兴就好。
莫小碗翻开书本想名字,突然想起什么,道:“你可别忘了,十五的花灯哟!”
裴远正在替她剥栗子,将剥好的栗子仁放在一个小碗里,都是给她吃的,一边道:“知道,娘子放心。”
莫小碗开始现在就开始有点期待了,他说十五看花灯不逛街不做马车逛,那还能怎么看呢?
第二日新年,裴远带着她一起去了陈太师家拜年,在太师家吃了饭看了戏才回。到了第二日,小碗先去了爹娘家里,送了许多礼物,又吃了一回酒席。
到了第三日,她便提议在梨花坞摆一大桌最好的宴席,赵大厨一家子、莫家一家子,还有追风晴空几个熟识的锦衣卫,以及认得的街坊邻居全都接到了梨花坞,赵大厨亲自下厨,小碗也难得下厨做了一次“踏雪寻梅”的点心,满院子欢声笑语,又有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莫小瓢今年奢侈,磨着让他娘买了一堆烟火,便在梨花坞的院子里放了起来,吓得仙鹤满院子的飞。
晚些时候,莫小碗挽着裴远在院子里看他放烟火,这京城的烟火一只比一只大,放出来如同火树银花绚烂无比,不是小地方的烟火能比的。
莫小碗逗她弟弟:“小瓢,你今儿考试成绩怎么样啊?如今的先生可是位大学士,你没有因为不及格被先生打屁股吧?”
莫小瓢气哼哼的插着两只小胖手,十分有底气的道:“姐姐别看不起我,我可是班上的前几名呢,先生说,将来我可以做翰林的!你瞧,娘今年给我买这么多烟火,就是奖励我的!”
莫小碗听他这话倒是有些意外又很高兴,那手肘顶了顶裴远,道:“啊呀,没想到我弟弟到了京城,竟然还聪明了。这是聪明孔开了吗?”
裴远笑道:“自然是长大了,出息了。”
莫小瓢听到姐夫也夸他,登时得意的高高扬起了小脑袋,又掏出一个最大的烟花拿出来点燃。
只听的“砰”的一声,漫天银火金花,美若梦幻。
莫小碗紧紧环着相公的手,靠在他的身边,想起了往年的许多过来。
那些年,她和小瓢一直羡慕人家有钱人家有烟火玩,甚至只是孩子手上的一只红色小鞭炮,他们都羡慕不已。只可惜羡慕了许多年,从懂事起到十几岁,每年都没钱买烟火。
过年了人家有糖果子吃,有各色水果吃,他们却没有。穷困的年头,年关难过,记得有一年,大过年的,全家桌上只有一碗清水煮白菜,她闻着别人家里飘出来的肉香,馋的哭了。
那些年,他们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哪里想到有一天,会有这样丰饶而美好的生活?
她想着过去,眼底微微有些发红,她抱紧了相公的手臂,转头定定的望着他。
他,是她的福星呢。
男人看她一双明澈的大眼睛怔怔望着自己,不由得伸手抚了抚她圆润的脸颊,道:“外头冷,进去吧。”
转眼间,便到了十五,满城花灯挂了起来,便是不出去,莫小碗也能感觉到外头的热闹。街道上几乎人生鼎沸,都传到了宅子里。这个时候,男女老少怕是都出去了吧。
她特别想去看花灯,京城的花灯节实在是太出名了,远在山村的时候她就听说了,羡慕的不得了。如今她在京城了,第一次花灯节,怎能不大饱眼福?
听说陈门桥那边灯火最好,但是那个人不许她出去最热闹的街道,怕有危险,想起这件事,她心里就闷闷的。
她不管,反正今晚一定要出去看看,就是在家门街口前瞅几眼,也是必须出去的。
她便开始打扮,梳好了发髻,斜插几支金玉簪,又斜簪了两朵艳红的梅花,选了一件二色金流云锦袄裙,披了一件滚白绒貂皮披风,在镜前照了照,觉得好看,满意的弯了弯唇角,这才问春兰:“大人在哪儿呢?”
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她肯定要是出去走一走的。
“你家大人来了。”
这是他的声音,小碗转头一看,见他也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戴着墨色玉冠,披着一件黛青色的滚绒狐皮披风,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越发显得俊美惑人。
瞧着他这样是要出门呀,小碗一喜:“要出去看花灯?”
裴远点头,小碗开心极了,便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慢点!”他不住叮嘱,都是孩子娘的人了,大着肚子还脚步这样快,让他怎么放心。
出来便有一辆马车侯在院中,上了马车,小碗疑惑问他:“你不是说不去拥挤的地方吗?听说陈门桥那边花灯特别多,咱们看得到吗?”
“看得到。”他轻笑。
“咦?”莫小碗怀疑看了他一眼,揭开帘子,只见马车净往人少的路段走。城里人都集中在灯火繁华的地段,其他位子自然空了出来,此时没有灯火处倒是比平日还要好走。
“骗人呢。”她不信。
裴远只是笑笑:“你待会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