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历史上,袁世凯在革命爆发之后一直采取的是“平衡战略”,左右逢源,既不立即消灭革命军,也不立即取代清廷,对清廷他表现的是“忠”,对革命派他表现的是“义”,在两个对立的势力之间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力量的平衡,哪一方都不过分削弱,哪一方都不过分得罪,使他们鹬蚌相争,自己渔人得利,当双方谁也奈何不了对方时,再由他出面收拾局面,两边各给一点好处,而自己则趁机将最大的好处拿到手,正是利用这种办法,他才得以攫取革命果实,篡夺了大权。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李汉的出现导致原本一面倒的湖北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本该连成一片,并且固若金汤,被他以之为根基的北方几省,直隶经历了一场遭了数个月、规模也大了一倍不止的动乱,令袁世凯的实力折损了不少,河南已经形成了同盟会、鄂军、清军、河南本土势力四方共治的形势,并且倾向于革命的势力隐隐压住了在河南的清军势力。安徽同样提前了几个月的北伐,并且还是在南北和谈的关键时刻,眼看着皖北地区大半被革命党收复,甚至威胁到了江淮盐业,那可是他跟洋人举债扩军扩兵的抵达品之一,要真给革命党拿了下来那还得了!
可惜历史上他至少能够指挥五镇势力无缺的北洋劲旅,而因为李汉他的底牌北洋六镇却变成了现在的一镇编制计划被消灭殆尽,剩余四镇之中就有三镇半在湖北、河南、直隶战事之中遭到损耗,想要靠压倒性的武力平定北方却根本办不到,只能比历史上更早、更仓促的便开始了对禁卫军等清廷最在意也是最后掌握的武装下手,导致提前引爆了他跟宗社党之间的矛盾,致使袁世凯已经成了旗人贵族们眼里的“篡臣”,清廷不会再信任他,“忠”不起来了;而他又不是革命党人,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响应“共和”,更是几番对南方的提议果断拒绝,并且面对着举国提议的‘共和’主张,他自己却主张的是“君主立宪”,与革命军自革命以来一直主张的共和背道而驰,因此也不为革命党人所尊,这“义”字也就无从谈起。导致现在袁世凯的棋已经越来越难下了,甚至南方已经有省份提议终止南北和谈,南方十数省合兵一处强攻北方,用武力结束了清廷的统治!
现在南方的这种声音还比较小,力量也不是很足。但是着实吓了袁世凯跟他的谋臣们一跳,前几天的老袁在京城遇到暗杀,这已经给他了一个警告,让他明白必须加快争夺北方权力的同时,还要分神分化南方的势力了!
许是因为观念的不同,加上在上海、南京见多了同盟会内部的纷争跟尔虞我诈,在杨度看来,同盟会根本不值一提,各省分会势力大增,也混入了不少异心之人,导致现在南京的电文到了下面即便是他同盟会自己人管理的省份都不太买账,更别谈其他势力了。立宪派跟地方汉臣集团势力倒是好拉拢,毕竟他们大多是半道出家,对于革命的拥护之心肯定没有革命党那么强烈的。不过他们的势力太不集中切分散了,一时之间难以缓解北方的不利局势。在上海思索了几日之后,杨度便想明白了,真正能够立刻便为袁宫保缓解了不利局势的,正是他之前一直都忽略了的一个势力——新川督李汉!
现在的李汉还兼着一个身份——荆楚镇守使,他在湖北跟河南都有驻兵。只要说服他把河南的数千鄂军撤回,则河南局势立刻变化,无论是继续打下去还是宫保欲从河南暂时撤兵解决山西跟京城那边,多出了河南的一万多清军精锐,袁宫保不利的局面立刻便能获得改善。
杨度明白袁世凯派他入川跟面前这位年轻川督碰面的深意,因此直言道:“鄙人来此,虽未受到宫保正式委托。不过在宫保前面,皙子说话倒还是有些分量的,有些事情希望能与川督面谈一下,冒昧之处,还望都督海涵。”
李汉微感诧异,但仔细琢磨,就释然了。这杨度倒是好心计,如今他所侍从的袁世凯还是北方清廷的内阁大总理,这瞒着朝廷私自接触南方革命党,若是有心人趁机发难,定然要让他难怪一段时间。他这么一个模糊了概念,等会无论他要与李汉谈些什么,一旦谈成了则袁世凯那边自然会照理通过,一旦未谈成也跟那袁世凯没有任何干系,便是李汉要抖出去往袁世凯脸上抹黑,他也可以站出来顶罪,大可将接触李汉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按照历史记载,杨度这个人一向以“国士”自居,思想又深受所谓的“帝王之学”左右,一心认定了那袁世凯便是未来终结乱世的帝王,会有这般效忠之心倒是令他对于那位还未见过一面的男人多了些许好奇。需要怎样的人格魅力,才能令杨度这样的顶级谋臣甘愿为其效力呢?
点头,李汉夹了几片牛肉沾了些麻酱咬了一口,“无妨,皙子先生有事便直说吧。晚些时候,李某已经跟德使、日使有约,若是耽误了却有些不美!”
这四川跟洋人有联系,杨度也收到了风声,不过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消息也有些意外。到底是聪明人,很快便明白了这位年轻的川督是欲给自己增加些分量,好在谈判之中掌握有利局面。不过虽然他明白了,但是心中还是沉甸甸的多了些顾虑。洋人,这个在清末一句话可以影响到清廷政策的庞然大物,虽说不愿意承认,但是哪怕只是跟洋人打过几次交道,无疑李汉的分量已经比他之前要评估的又重了几分,接下来只怕要麻烦了。
他眉头微蹙,不过很快眼珠一转,便起身为李汉又斟了一杯酒道:“这是自然,皙子自然不敢耽搁了都督的正事,来来来,大都督这般年轻便成为了一省大吏,这本能力跟境遇着实羡煞了不少人,我敬都督一杯!”
“请!”
李汉举杯与他满饮,他的酒量不好,未免在工作时因此而导致任务失败或自己暴露,寻常都很少饮酒。不过方才已经明言在先了,喝过几杯之后他便停了下来,任由杨度再敬都只是推说晚些时候与洋人有约,不能再喝了。
“皙子先生若是有事还是快些谈吧,你看李某如今已经用了不少酒菜,眼看着凡都要吃饱了,阁下却还未开口,李某也是好奇,先生到底何事来我四川!”
酒量不错,欲要借酒活跃气氛的杨度一见,暗叫一声可惜,只好放下了这些小手段,与他老实见了真章!
“既然都督快人快语,杨某也不废话。其实,杨某此次前来,一则是听闻‘联合盐业’的成立,来买些股票养家糊口;二来则是为天下百姓向都督请命。”
“为天下百姓请命?”李汉嘴角一撇,这种中国式传统知识分子故作夸张的说辞让他觉得有些别扭,袁世凯的说客便说客吧,现在又变成“为民请命”了。
“正是!”杨度走前几步,向赵北深深一稽。
“如今南北和谈陷入胶着,南方代表提议之共和虽有标新立异之感,但无疑相比较英日等强国所推崇之君主立宪,共和果不符我之国情。再有如今鄂军入豫、皖军入苏,和谈之时兵戎相见,大肆破坏了南北和谈之气氛。因此,度认为大都督已经通电南京商议赞同袁宫保的君主立宪倡议,收军回鄂,息兵养民,如此,则天下大安,百姓大欢,才是上理!”
“呵呵!”
李汉摇头轻笑一声,都说这古时文人说起假话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如今他面前就有一位很有故人风范的谋士,在他面前夸夸其谈、大谈歪理,偏偏还自以为自己正确,他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杨度道:“南方党人欲要推说共和,岂不知如今的中国百姓,有多少人认得字?又有多少人懂得‘共和’是为何物?倒是这皇帝大家都知道,咱们中国皇帝出了几千年,百姓家家谁人不知,岂不是更加方便笼络民心!”
“皙子先生的歪理倒是说的一套一套,阁下有一点大错特错。恕我直言几句难听话,不知先生许否?”
他嘴角冷笑,扬了扬眉梢冷言问道。
“度洗耳恭听!”杨度道。
李汉冷笑,“皙子先生在给满清鞑子当了几十年的奴才,估计这跪来跪去的,早就跪出了一腔奴才的意境来了。可惜我汉人同胞四万万,如先生这样懂得程朱腐儒学说的却只有少少几百万人,阁下等人觉得家中妻儿给人家满清鞑子淫辱反倒感觉荣耀,请恕李某书读的少,却也根本没有给一群禽兽、畜生不如的东西跪拜的理由。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四川千里人烟稀无,自满清鞑子入关之后,屠杀我汉人何止一万万,横成尸体摆在地上,足够覆盖千里河山。淫辱我汉人姐妹何止千万,掠夺为奴为婢者不下百万,更有畜生不如者以烹食汉人婴孩为食。数百年来区区百万鞑子贱种驱使我汉民同胞四万万,祖宗无能战败落得此下场李某不怨,但是今日有机会痛饮鞑子血、饱餐满奴肉,我天下自有四万万同胞共欢庆。哼,这鞑子几百年来大兴文字狱,倒是杀光了我汉人中敢说实话的文人。以至于现在反倒是李某这样没读过多少‘程朱腐儒’书籍的无知者敢起来反抗,反而天下数百万所谓圣人门徒却个个为自己的主子哀嚎。皙子先生,李某待我四万万渴望报仇的同胞劝说你一句,君主立宪莫要再提,两百多年前汉族祖宗无能、一个民族带把的男人全死光了,才给鞑子抢占了我们的河山、淫辱我汉家的姐妹,掠夺我汉家的财务,奴役我汉家的子嗣。现在,我们也将用同样的手段,一刀一枪的,一个满人不服便杀一个,一百个不服便屠一城,直到杀到鞑子胆寒,杀到鞑子没了男人,杀到鞑子后代全绝、杀到北京皇城,看那些异族的统治者们还有胆量敢跟我们叫喊着‘君主立宪’,妄图继续站在我汉民头上作威作福吗?”
这是吃果果的打脸,以至于那杨度脸色顿时气得青白起来,但是李汉只是冷笑,却不放过他,继续道:“至于那些还要恬着脸跟鞑子做奴才的,管他是什么总理还是什么大臣,我呸,不就是区区几百万圣人门徒吗,全杀光了便是。这个国家的未来若是在一群没骨气的奴才手中,不出三十年就要灭亡了。与其如此,倒不如杀光了奴才,推翻了一切不适合这个新国家的东西,咱们有的是人力跟时间,慢慢重建便是!”
哼了一声,“立宪之事休要再提,皙子先生,李某祖籍四川,八代前祖上七个兄弟都跟着大西王跟鞑子拼命,战场上死了三个,一个被俘被凌迟处死,一个被俘被鞑子活活用熟油锅里炸死,还有两个一伤一残,后来鞑子屠戮四川,逃到了川边山区躲了十年才留下了我李家这一脉来。咱们跟鞑子的仇怨似海,我敬皙子先生才学不凡,但是皙子先生若是还欲再提这个话题,莫要怪李某翻脸不认人了!”
李汉这段话说得不尽真实,大半都是真的,不过却不是鞑子而是日本人。李汉祖上四川重庆,在当地也算是名望小族一个,家中早年有老人取了几房妻室,后来有了八男两女十个孩子。当年抗日战争时期,百万川军出川抗日,李汉的爷爷正是李家八兄弟中最小的一个。结果跟日本人拼命,三个死在了武昌,一个在武昌被俘被日人活活凌迟折磨死,另一个在襄阳被日人本用熟油给活活炸死。本来两个老人幸免活到了新中国。六十年代苏联搞霸权,结果又有一个在新疆因中苏边境战争战死,连尸体都给苏联人随意掩埋了,到死都没回到老家。李汉爷爷活到98岁的高寿,可惜老人临死带着遗憾,未见到国家收复失地,未看到日本受到战败惩罚,带着遗憾走了!
对于鞑子的狠,李汉不比日俄两国差多少,清末民国若不是鞑子喂饱了两个中国身边的恶狼、巨熊,又怎么会有后来的半个世纪的磨难呢!
杨度被他的话刺得脸上一阵青白变换,不过到底是个忠心为主的谋士,听出了李汉话中的果断,平息了心中的怒火之后,他只能暗叹一声可惜,不过心中明晓乱世‘武力至上’的袁世凯本来就没指望过能够靠磨嘴皮子说服南方的革命党赞同君主立宪,因此给他的任务只有一个,说服李汉从河南撤兵。
“大都督莫要生气,莫要生气……罢了,既然都督不愿再谈立宪之事,咱们便谈谈撤兵之事,您看如何?”
杨度笑着给他劝酒。
李汉举起酒杯把玩,“阁下能代表袁宫保?从河南撤兵我倒不是不可,只是,明白了说罢,皙子先生,我四川军政府能得到什么好处,别说虚的,我要实实在在看的见得!”
自打在成都知道了袁世凯坐不住了,他便在心中算了一笔账!
军政府维持着近五镇革命军的需要大笔金钱,一镇齐装满员的革命军,如果是每标配置一个炮兵营的混成编制,每月的正常所需军费包括士兵的饷银、武器的维护要在14万到17万银元之间,每年所需军费在150万银元上下,这还是和平时期,若是战争时期,这个军费还得翻一倍不止。这几个月来他从各处弄来的银子跟假钞,算起来至少有千万银两之巨了,但是现在已经挥霍一空,打仗就是打钱,军政府如今糟糕的财政的确不能支持大规模的军事了,所以,趁机跟老袁达成协议,从河南撤兵回来才是正理!
不过,还要看看袁世凯的底牌到底是什么了?
第四卷 帝国东升 第400章 康老农的野望
随着施家到来后,沈阳先后又有黄、李、陈、王数家大户自行迁移过来,这些大户家境并不比施家差,每家过来的人都不下二百人,其中王家更是多达五百多人,这些人的抢先到来,无疑得到了不少好处,得到了最好的房屋和肥田,还以极优惠的价格买到了大量易开垦的荒地,若不是朝廷暂时禁止熟地的买卖,恐怕光是这些富户就会把沈阳周围的肥地抢购一空。
四月初,由官府组织的第一批移民才到达辽东,首批移民就达一万二千人,随着首批移民的到来,沈阳近郊的熟地基本划分完毕,这让先来的那些大户暗自庆幸,施家上下原先对家主的不满渐渐消散。
辽东在满清崛起前曾生活了数百万汉民,他们曾开垦出近千万亩的耕地,只是由于努尔哈赤的数次大屠杀,辽东汉人十不存一,大部分耕地已经荒芜,如今辽东人口不足百万,新来的移民可以说是不愁安置,只是沈阳毕竟是辽东的中心,能在沈阳安置当然比其它地方要好。
弘光七年七月十二正午,距康老农一家来到辽东已经有三个月了,此时康老农站着自家田地里,他只穿着下裳,上身黑色的肌肤全露,任由阳光直直照在他的肌肤上,对于康老农来说,现在的太阳和江南稻收时那种灼热的阳光根本无法相比,即使是最热的六月,康老农照样露着肌肤走在田间。
康老农是江南过来的第一批移民,自从原先那个克薄的东家孙黑子突然被官府下狱之后,康家原本赤贫的日子一下子变得好过起来,他一共分到了原先租种的十亩水田,一年两季可产水稻七十余石,除去朝廷的税赋外,康家去年足足留存了近六十石粮,秋粮打下来之后望着仓库中第一次堆满的粮食,康家上下喜极而泣同,全家连着庆祝了十余天,顿顿白米饭吃了一个够。
除康大牛,康二牛外,康老农还有一个十一岁大的女儿,加上他婆娘,康家一共五口人,即使每顿吃大米饭,一年留足三十石足够了,何况庄户人家怎么可能顿顿白米饭,能有三分之二时间吃白米饭足可以偷笑了,康家至少可以买出四十石余粮,只是由于以前穷怕了,康老农却不敢将多出的粮食全部卖掉,初期只卖了二十石,用卖粮的钱给大儿子说下一门媳妇,康家也有五口人变成了六口人,再干一年,康老农相信,二牛的媳妇肯定也不用愁,若是老大媳妇能够生下一男半女,康家就会变成八口人。
眼看着日子越过越美,本来以康老农和妻子的想法,怎么也不会抛下南方的田地跑到北方来,只是自从村里的秀才拿了邸报当着大伙儿的面数次宣读之后,他的二个小子就象是着了魔似的,嘴里反复念叨:“一人十五亩,一人十五亩。”
乖乖,一人可以分到十五亩地,他家现在有六口人,只要一去辽东就可以分到九十亩,(康老农把女子只有七亩之事忽略了)那是多大的地啊,不要说是二个小子,就是康老农自己也是心动,只是要抛下十亩分到手里才一年的水田,康老农心中也是万分难舍。
比起他来,他婆娘更是不乐意,嘀咕了一句:“也不知官府说的是真是假?”
这句话马上受到了家中三名男人一致反驳:“官府发的布告,白纸黑字那还有假,若不是官府,他家如何能分到十亩水田?”
三人的反驳让婆娘哑口无言,不过真正让康老农下定决心移民的还有官府的另一则通告,凡自愿迁移辽东之人,除官府免费分给的地,每人还可以低价向官府申请购卖至多十五亩荒地,购卖荒地五年免税,十年半税,若是资金不足,可以向户部银行借贷,十年内分期归还。
康老农仔细打听了一下荒地的价格,简直低廉到难予想象,他只需要卖掉一亩水田,足可以在辽东买到百亩荒地,决定下来的康老农没有再犹豫,他很快将水田和家里多出来的粮食变买一空,带着一家六口和二百多银元的庞大财产第一批来到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