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听毕,鬼谷子微微点头,似是自语:“嗯,大有长进了!”
童子没听明白:“先生,什么大有长进?”
“就是那个抚琴的人,你觉得他弹得如何?”
“比先生差远了!”
鬼谷子微微一笑:“哦,你且说说,他弹的哪儿不如为师?”
“听他的琴声,童子只能看到小鸟、流水、清风和树木,却闻不出花香,听不出蝶舞!”
鬼谷子点了点头:“嗯,说得不错。不过,他能弹到这个地步,已是无愧人师了!”
童子似是明白过来:“先生认识弹琴之人?”
“是的,”鬼谷子缓缓说道,“前些年,他几番进山,欲拜为师习琴。”
童子颇觉诧异:“先生没有收他为徒?”
鬼谷子点头道:“收了。”
“那——”童子越发惊奇,“他为何不在山里?”
“也没收。”
童子晕头了:“先生,您一会儿收他了,一会儿又没收,这不是摆明让童子着急吗?”
鬼谷子呵呵一乐,缓缓闭上眼睛。
空空荡荡的天子太学里,琴室大概是唯一有人气的地方,因为宫廷琴师正在教十几个学子习琴。这些学子端坐于席,每人前面均摆琴具,琴架边摆着琴谱。从河西张邑来此学艺的张仪坐在最后一排,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个据说是天下第一琴的琴师。
琴师弹完《高山》,将琴轻轻朝前一推,双目微闭,继续说道:“……古之善琴者,有伯牙、有子期、有钟仪、有师旷。古之琴曲,有《高山》、有《流水》、有《阳春》、有《白雪》。老朽方才所弹,乃伯牙之《高山》……”
琴师讲为多时,众学子已是东倒西歪,昏昏欲睡了。琴师止住话头,咳嗽一声,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唉,你们不想听,就自己练吧!就习《高山》,琴谱摆在架上了!”
众学子你推我攘,纷纷坐直身子,两手抚琴,丑态百出,琴音杂乱无章。唯张仪端坐不动。
琴师听了一时,复叹一声:“唉,汝等朽木,不可雕也!”
张仪陡然发出一声哂笑。
琴师吃了一惊,转向张仪:“你——你为何哂笑?”
张仪朗声应道:“伯牙之《高山》,晚生七岁就已习之,还请先生另教雅曲!”
众学子一听此话,皆来劲了,齐声哄笑起来。
琴师气结:“你——你你你——你这狂生——你且弹来!”
张仪两手抚琴,铮然弹之,果然是音韵俱在,与那琴谱一丝不差,乍一听竟也无可挑剔。琴师暗吃一惊,略想一下,大声说道:“待我再弹一曲,你且听之!”
琴师抚琴弹奏。刚刚弹完序曲,张仪脱口而出道:“此乃《陬操》,为春秋儒者仲尼所作。先生再换曲来!”
琴师沉思有顷,又弹一曲,刚弹几下,张仪又道:“此乃《太公垂钓》,周公旦所作。还请先生再换曲来!”
琴师不曾料到这些败家子中竟然有此高材,一时呆了,不知所措地怔在那儿。众学子以为先生让难倒了,纷纷起哄:“先生,听说你是天下第一琴,怎不弹了?”“快弹曲来,我们等不及了!”
琴师满面涨红,正在寻思如何收场,张仪似乎听到什么,打了个手势,口中“嘘”出一声。众学子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向张仪,见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后墙处,抄起一捆竹简,悄悄靠近窗台,猛然掷向窗外。
竹简不偏不倚,刚好砸在苏秦头上。苏秦猝不及防,抱头惊叫:“哎哟!”
有学子听到声音,兴奋地大叫:“快,窗外有人!”
众学子无不推倒琴架,争先恐后地跑出房门。苏秦遭此惊变,不及逃跑,众人已涌出来。苏秦惊得呆了,疼也不敢再喊,傻愣愣地勾头坐在地上。
为首的学子跨前一步,朗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偷听?”
苏秦惊恐万状:“我——我——我——”
众学子似乎有了乐子,无不哈哈大笑。
有人笑道:“瞧他的穷酸样子!再瞧他的手,又粗又糙,还想学琴!”
又有人笑道:“一看就是个种田的,跑这里学琴,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哈哈哈哈——”
苏秦似是不甘受辱,抬起头来,脸色紫涨地强辩一声:“士可——可杀不——不——不可辱!”
为首的学子陡然像是发现什么,惊叫道:“听,是个结巴!”
有人附和道:“真是结巴!哈哈哈,种地的结巴竟然称士,也不撒泡尿照照!”
众人七嘴八舌起来。
“瞧他的憨样,白送我当书童,我还不想要呢!”
“穷小子,睁大眼睛瞧瞧,这儿是天子太学,岂是你等穷鬼来的地方?”
……
苏秦自也知道此地不是逞强之处,将头再勾下去,任这帮泼皮如何嘲笑,只不做声。为首那人起了性子,突然叉开两腿:“臭小子,本少爷有的是金子,只要你从本公子裆下钻过去,本少爷替你交学费,包管你堂堂正正地坐在学堂里!”
有人接道:“钻呐!臭小子,你要钻过去,我也送你一金,钻呐!”
众学子纷纷喊叫,让苏秦钻裆,苏秦只是将头勾得更低。
不知是谁叫道:“臭小子不赏脸,揍他!”
“对,不钻就揍他!不花钱听琴,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快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