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涓急趋几步,扑通一声跪于地上,号啕大哭:“孙兄——”
孙膑依然端坐于地,看他一眼,静静地说:“贤弟——”
庞涓泣道:“愚弟……无能啊!”
听到此话,孙膑以为判他极刑,心中一凛,继而更加沉静:“贤弟,不过一死而已。”
白虎跨前一步:“孙膑接旨!”
孙膑翻身跪下,叩道:“罪臣听旨!”
白虎宣道:“陛下口谕,念在众臣求情这个份上,寡人暂且饶过孙膑一命。不过,死罪可饶,活罪难免。此人名字中不是有个‘膑’字吗?寡人此番成全了他,就判此刑!另外,额上黥字,就黥这个‘膑’字!”
听到膑刑二字,孙膑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一下子明白先生为何要为他改过一字。想到此为天意,孙膑反而泰然受之,轻叩于地:“罪臣叩谢陛下不杀之恩!”
“孙兄,”庞涓泣道,“是愚弟害了你啊!”
孙膑慢慢抬头,望向庞涓:“贤弟何说此话?”
庞涓叩首于地,泣不成声:“若不是愚弟邀兄至魏,孙兄何有此难?”
孙膑深为感动,伸出两手,慢慢扶起庞涓,长叹一声:“唉,是膑当有此难,与贤弟何干?”将头转向白虎,“白司徒,用刑吧!”
白虎慢慢地跪在地上,叩道:“孙将军,小弟……委屈你了!”
孙膑缓缓闭上眼去。
白虎起身:“来人,带孙膑!”
几名狱卒走入,将孙膑带至刑室。孙膑自己上前,坐在行刑台上,两个刽子手走来,将他的四肢分开绑缚,使膝部以下裸露,拿好刑具,目视白虎。
庞涓看得真切,飞身扑至孙膑身上,悲泣:“孙兄——”
孙膑闭上双眼,沉默好一阵儿,泪水流出:“贤弟,你……出去吧!”
庞涓陡然站起,冲两个刽子手厉声说道:“你……你二人听着,动作要麻利,若是委屈孙将军半点,本将让你们……死无葬身之所!”挥泪大步走出。
刽子手吓得打个哆嗦,再次看向白虎。
白虎转身走向门外,在门口送回一个声音:“行刑!”
一个刽子手拿出早已备好的棉花,塞进孙膑口中,跪下说道:“孙将军,请咬住这个!”
孙膑闭上双目。
庞涓跪在行刑室门外不远处,听到室中传出模糊不清的惨叫声,继而再无声息,庞涓抱头悲泣:“孙兄——”
白虎噙着泪水走至庞涓跟前,在他对面跪下:“大哥——”
庞涓一把抱住白虎,号啕大哭。在场狱卒莫不落泪。
孙膑醒来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欲活动,动弹不得;欲说话,喊不出声。
过有一时,孙膑的心智越来越清楚,终于听清是庞涓在说话:“你们三人轮流守值,不得离开孙将军半步。若有一丝儿差错,定叫你们脑袋搬家!”
几个仆从唯唯诺诺。
孙膑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室内还生有炭火,温度适宜。庞涓站在榻前,三个仆从跪在地上,两个是男仆,一个是女仆。
孙膑推知,这儿不是刑狱,定是行完刑后,庞涓将他接入他自己的府中了。常言道,患难见知交。自己虽遭飞来横祸,兄弟之情倒也验实了。孙膑知道,按照刑律,谋逆是不赦之罪,自己能保一命,亦必得力于贤弟。如今自己已是刑余之人,换言之,就是一个废物,但贤弟不离不弃不说,又如此这般呵护有加,真正让他感动。
想至此处,孙膑泪水涌出,哽咽道:“贤弟——”
听到声音,庞涓扭身一看,见孙膑已经醒来,趋至榻边跪下,轻轻捉住他的手,一句话不说,只将头埋在榻沿,一声接一声悲泣。
孙膑越发感动,又叫一声:“贤弟!”
庞涓抬起头来,拿袖子擦一把泪眼,哽咽道:“孙兄,太好了,你醒过来,实在太好了!”从榻边几案上端起一碗汤药,拿出汤匙,亲口品尝一下,又舀一匙送至孙膑唇边,“孙兄,来,此药是愚弟托宫中御医开的方子,愚弟亲自调配,弟妹亲手熬煮,已热过三次了,这阵儿刚好温热,请孙兄喝下!”
孙膑的两行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下,滴落于枕。
(第五部)
第一章道破天机,惠文公逼杀苏秦
苏秦于初冬时分赶到咸阳,转眼已是两个来月。眼见大年将至,秦宫仍无音讯,莫说是苏秦,纵使竹远,也坐不住了。
这日晨起,竹远吩咐下人备好车马,径出咸阳东门,朝东南方的终南山方向驰去。及至午时,竹远赶至山下,寻个客栈寄下轺车,挑选一匹好马,备好鞍具,翻身骑上,驰入山道。因山中高寒,积雪未化,竹远历尽辛苦,方于第三日迎黑回到寒泉。
拜过寒泉子后,竹远将苏秦赴秦及其才学大略讲过,不无疑虑道:“先生,照理说,苏子之才正是秦公所需,可秦公迟至今日,仍然不肯召见,弟子百思不得其解。”
寒泉子沉思有顷,抬头问道:“苏秦可曾议政?”
竹远点头。
“他是如何议政的?”
“苏子一到咸阳,舍人就感到他不同凡俗,向弟子讲起他,弟子让他第二日开坛议政。议政时,苏子果是不同凡响,站得高,看得远,纵论天下,认为大势趋统,列国必归于秦,同时声称,自己已有上、中、下三策辅秦。”
“哦?”寒泉子眉头微微皱起,“是何三策?”
“上策也叫帝策,可使秦居一而扫列国,帝临天下;中策也叫霸策,可使秦威服天下,领袖诸侯;下策也称邦策,可使秦偏安关中,高枕无忧。”
“唉,”寒泉子轻叹一声,“这个苏秦,真也是聪明过头了!”
竹远惊道:“先生?”
寒泉子缓缓说道:“咬人之犬多不吠,吠犬多不咬人。天下列国纷起称王,多是占个名义,实意欲王天下者,唯有秦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