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远图,是寻觅一条强弱并存、天下长治久安之道。”
“这倒新鲜,”燕文公大感兴趣,“苏子细细讲来。”
“君上请看,”苏秦侃侃而谈,“燕人不惧东胡,不惧戎狄,不惧中山,因为比起燕来,这些邦国处于弱势。然而,如果东胡、戎狄、中山结成纵亲,形成铁板一块,燕敢不惧吗?换言之,燕、赵、韩三国若是结成纵亲,齐、楚、秦、魏诸强焉能不惧?四强皆惧,还敢轻启战端吗?自古迄今,弱不惹强。强国不启战端,天下何来战事?天下皆无战事,燕国何来外患?因而,苏秦认为,合纵既是燕国长策,也是天下长治久安之道。”
燕文公沉思良久,朝苏秦拱手道:“苏子大志,寡人敬服。天下长治久安,原是寡人梦中所想。今听苏子之言,或不是梦了。寡人有一恳请,不知苏子意下如何?”
“苏秦恭听。”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燕国邦小势微,苏子若不嫌弃,就从这里走起吧!”
老燕公此言甚是实在,苏秦深为感动,起身叩道:“苏秦叩谢君上器重!”
燕文公正欲回话,陡然看到老内臣在门外守候,示意他进来。
老内臣走进,禀道:“启禀君上,殿下求见。”
“哦,苏儿来了,”燕文公略略点头,“今日是他母后祭日,你可引他先去赵妃宫中。”见老内臣领旨而去,对苏秦、子之苦笑一声,“今日是先夫人赵妃祭日,寡人与她夫妻一场,得去望一望她,我们君臣之间,只好改个时辰再叙了。”望向子之,“子之,苏子所议长策甚合寡人之意,如何去做,你与苏子可先议议。”
子之叩道:“末将领旨。”
赵妃生前住在锦华宫,离明光宫尚有一些距离。太子苏兴冲冲地跟着老内臣左拐右转,不一会儿就已走至锦华宫前。太子苏见是母后生前所居之处,心头一震,正欲发问,老内臣已先一步拱手道:“殿下,请!”
太子苏望他一眼,不无犹疑地跨进宫门。
走入正殿,太子苏的心头又是一震,因为映入眼帘的不是别物,竟是生母赵妃的牌位。让他更为吃惊的是,赵妃的牌位旁边竖着另外一个牌位,上面赫然写着姬鱼的名字。
太子苏脸色一沉,转向老内臣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内臣揖道:“回禀殿下,今日是先夫人十周年祭日。”
太子苏手指另一个牌位,震怒道:“本宫是问,何人敢将逆贼的牌位摆在这儿!”
“是寡人。”身后传来燕文公的声音。
太子苏回头一看,神色有些惊乱,叩道:“公父——”
“姬苏,”燕文公缓缓走进殿来,两眼看也不看他,盯住武成君的牌位,泪水流出,几乎是一字一顿,“你不可叫他逆贼!寡人希望你能明白一个事实:姬鱼是你的兄长,按照规制,太子之位是他的!”
太子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愣怔有顷,弯下身子,朝牌位慢慢跪下。
按照宫中繁冗的仪式行完祭礼,天色已近黄昏。
太子苏别过燕文公,跳上车马匆匆回到东宫。
这一日,太子苏先受姬雪奚落,后遭文公斥责,心情糟透了,回到东宫,一肚子怨气总算寻到泄处,将大厅中凡是近身的物什皆拿起来,或扔或摔,乒乒乓乓的响声不绝于耳。宫中嫔妃、宫娥等不知他为何事震怒,吓得个个花容失色,不敢近前。
正在这时,军尉袁豹匆匆进来,看到地上一片狼藉,惊道:“殿下?”
太子苏两手举簋,正要摔下去,扭头见是袁豹站在门口,停下来,两眼瞪着他道:“你有何事?”
袁豹略一迟疑,小声禀道:“昨日是家父六十整寿,末将——”
“滚滚滚!”太子苏冲他叫道,“你这逆贼,早就该滚了,待在这里扎眼!”
袁豹突遭一顿毫无来由的羞辱,脸色紫红,怔有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急急退出。他的两脚尚未迈出大门,太子苏就又恶狠狠地送出一句:“收拾好东西,再也不要回来了,滚得越远越好!”
看到太子毫不顾念这些年来自己鞍前马后的忠诚服役,袁豹眼中盈出泪水,抬脚朝地上猛力一跺,头也不回地走出宫去。
第七章燕赵初联手,苏秦拜相
苏秦与子之步出宫门,一乘驷马战车早在恭候。御手放好踏脚凳,候立于侧。
子之朝苏子拱手道:“在下奉旨与苏子共商大事,此处嘈杂,在下诚意邀请苏子前往一处偏静地方畅叙,望苏子赏光。”
“恭敬不如从命。”苏秦拱手回礼。
“苏子请!”子之退至一侧,手指轺车,礼让道。
“将军先请!”苏秦回让。
子之微微一笑,携苏秦之手同登车乘,御手扬鞭催马,驰过宫前大街,闪过一个又一个高门大宅,在一处极为偏僻的私宅前停下。
子之先一步跳下来,摆好脚凳,亲手扶苏秦下车,转对御手道:“请公孙来,就说有贵客!”
御手也不答话,转过车身,扬鞭一挥,一溜烟似的驰走了。
苏秦打眼一看,面前竟是一处极普通的农家宅院,草舍土墙,既无门楼,也无门房,更无门人。院门处的一扇柴扉倒是精致,一条浅黄色的狮子狗隔着那柴扉摇尾狂吠,看它的那股兴奋劲儿,显然不是如临大敌。听到吠声,草舍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孩子小跑出来,看到苏秦,忙又缩回去,躲在门后,露出一只圆圆的小脑袋向他们张望。不一会儿,一个年轻貌美的胡服女子急步走出,张口欲叫,见有外人,面色绯红,用手捂住嘴唇,款款几步,近前挪开柴扉,谦卑地退至一侧,躬身候立。女孩子也跟出来,怯怯地站在女子身后。
柴扉一打开,急不可待的小狗就跃扑上来,冲子之好一番亲热。子之弯腰安抚它几下,对苏秦拱手道:“苏子,请!”
这儿既不像农家,又不像客栈,更不像茶馆。苏秦思忖有顷,仍旧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指着柴扉道:“将军,这是——”
子之却不解释,伸手道:“此处偏静,可以叙话。苏子,请!”
苏秦不无狐疑地走进屋子,环顾四周,见里面是一处三进宅院,虽不奢华,收拾得却是整洁,一应物什应有尽有。二人走至上房,在大客厅中分别坐下,只将主位空着。不一会儿,胡服女子端上茶水,顺手拉上女孩子,赶至灶房烧菜煮酒去了。
苏秦心中正自嘀咕,外面车马再响。
子之忙朝苏秦道:“快,公孙来了。”
苏秦不知公孙是谁,急与子之起身迎出,未及院门,公孙哙已从车上跃下,疾走过来。子之迎上去,呵呵笑道:“公孙来得好快哟!”
姬哙亦笑一声:“将军这儿难得客来,今有贵客,姬哙自是不敢怠慢了。”望向苏秦,“将军,这位可是贵客?”
“正是。”子之手指苏秦,对姬哙道,“来来来,末将介绍一下,这位是闻名列国的洛阳士子苏秦。”指着姬哙,转对苏秦,“这位是公孙哙,当今殿下的长子。”
听到是殿下的长子,苏秦跪地欲拜,被公孙哙一把扯起:“苏子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