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胖乎乎的小手握着毛笔,正一笔一划很努力地在纸上练习今日少傅教他的诗: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容真瞥了眼他冻得通红的小手,“拿着暖暖手再写,否则血液不畅,字也不好看,再怎么写也是白费功夫。”
顾祁执拗地没去接那个暖婆子,自小受到的教育教会他一个道理,先苦后甜,在享受之前一定要完成该做的事。
再说了,杜甫尚能风雨不动安如山,他不过是冷了点,焉能轻易半途而废?这首诗在下次见父皇前一定要练好,这样……这样才能让父皇满意。
容真见他雷打不动地坐在那儿,有点头疼了,索性走到他身旁,“祁儿,听话,不是凡事都要死脑筋地坚持到底,该停下来的时候也要适当停下来,这不是半途而废,而是为了接下来获得更好的效果。”
顾祁抬头望着她,“就写完这张纸,写完就休息。”
容真恼他的固执不懂变通,刚想再说什么,却见福玉自外面进来,朝她递了个眼神,她顿了顿,只得让闲云守着顾祁,说是写完了这张一定要暖暖手,不然会生冻疮的。
说完,她快步走出了书房,随福玉一起踏进院子。
“怎么,有什么情况?”她声音放得很轻,面目安详,神色柔和,像是在询问今日天气如何。
福玉也放低了嗓音,“奴才瞧了几日了,虽说廷芳斋那位似乎没什么动静,但奴才倒是打听到如意先后去尚工局要了些上好的笔墨,又去鸽房走过几趟。”
“笔墨?鸽房?”容真的声音有了些许提高,“你亲自跟去看的?”
“回主子,哪儿能呢,奴才要是成日跟着如意,怎么着都会被发现蛛丝马迹的。奴才来主子身边以前,也跟在郑公公身后做过些事儿,人脉也算是有一些,这就找了几个信得过的奴才,帮衬着注意注意。”
容真的神情忽的凝重起来,“信得过的奴才?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别人?”
她心下一沉,只觉得坏事了。
虽说福玉若是和长顺从钱一样整日跟着如意,就难免会被发现,自身难保,可是此事若是告诉了他人,难保不会泄露出去——毕竟就连与她这样亲密的珠玉也能背叛她,这世上还有谁是绝对信得过的呢?
“主子误会了,奴才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福玉察觉到她面色凝重,忙拱手解释道,“奴才知道这些事情绝对不能告诉他人,所以只是在各个局里都安插了眼线,只说若是宫里的主子有何要求,奴才要按时知道,旁的什么也没说。所以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廷芳斋那位,其余宫里的主子讨要过些什么,奴才也都一清二楚,一并知道了。”
容真嘴唇一扬,“你倒是聪明。”
这样安排下去,旁人顶多猜想着是这位容充媛心大,想要一点一点爬得更高,慢慢掌权,所以如今就开始了解后宫妃嫔的种种动向了,哪里会知道其实她的目标只有蒋充仪一个呢?
而这后宫里,谁没有野心,谁不想掌权?
恐怕在各个局里安插了眼线的主子多了去了,多她一个也无妨。
容真这才真的对福玉刮目相看了,从前只知道他是郑安挑选来的,身家清白,手脚伶俐,可眼下看来,倒是真的有几分才智。
“那依你看,蒋充仪想做什么?”她也不瞒他,适当地给予他一些信任,因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要让福玉知道,她是完完全全的信赖他的。
福玉也没料到主子会看重自己的意见,当下怔了怔,才说,“又是笔墨,又是鸽房,依奴才所见,看样子蒋充仪是想要递消息去宫外。”
头一次容真吩咐他在如意面前讲了那番话,虽然没有跟他说过事情的原委,但稍微有脑子的人都会看出来,这件事情和蒋充仪与陆承风都有关系。
而如今既然主子问了他的意见,自然也没有要瞒他的心思,福玉索性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容真默了默,看来蒋充仪是真的很在乎陆承风,否则也不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也要把消息递出去。
想到这里,她微微扬起唇角,笑得如沐春风,“那么,咱们也去鸽房走一趟。”
她越是在乎陆承风,容真就越开心。
因为自己失去长顺的痛苦正是源于在乎,那么当陆承风倒下时,蒋充仪又会是什么感受?
眼下,容真希望陆承风倒台倒不全是因为要报复蒋充仪了,这个人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又是要挤垮沈元山,又是针对沐青卓,恐怕野心不止是权倾朝野。
从历史来看,似他一样的人有很多,例如吕不韦,例如桓玄,又例如杨玄感。只是吕不韦被封为仲父,却专断朝政、掌握实权;桓玄被晋帝授九锡,却反过来灭东晋而称楚帝,魂断问鼎路;杨玄感就更不用说了,明明深得隋炀帝喜爱,却谋叛隋而自立,最后以失败告终。
容真虽不精通兵法,也对朝政并无太多研究,但是这些日子闲来无事也看了很多书,深知野心太大的臣子留在朝中绝对是个隐患。
当然,她也没有那么目光远大、胸有沟壑,并非一心一意想要当顾渊的贤妻,为他做点什么,只是在帮长顺报仇的同时,若能帮到他哪怕一丝半毫,她也会倍感欣慰。
一箭双雕乃兵家之喜,不是么?
容真带着福玉毫无派头地去鸽房走了一趟,带了些好酒,犒劳了一直以来看守鸽房的几个太监。
如今她盛宠在身的势头太旺,宫里有谁不知?这群太监们见她亲自来了,纷纷跪下去行礼,恭恭敬敬的。
容真含笑要大家起来,只说,“本宫不过是来挑只鸽子回惜华宫罢了,所以连奴才也没带几个,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大家莫要多礼了。大冷天的还要守在这儿,着实是辛苦你们了。”
她吩咐福玉把那些个好酒都分给大伙,也知道其实没人敢当面喝,于是言归正传,“本宫心血来潮想学着飞鸽传书,可是对信鸽也只是一知半解,不知哪位公公可以教教本宫这方面的知识?”
为首的太监笑了笑,“既然是充媛娘娘要学,奴才自当尽心尽力说与娘娘听,不知娘娘想学的是哪一方面的知识?是喂养信鸽,还是训练信鸽,亦或只是传书时的注意事项?”
“本宫还以为几句话就能说完,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容真失笑,“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说不完的了,不知公公可否去惜华宫走一趟,慢慢儿说与本宫听?”
那太监忙俯身道,“娘娘说的哪里话,奴才这卑贱的身份,能踏入惜华宫是奴才的福气,自然一百个愿意了。”
容真温和地笑了,“公公愿意那是最好了,劳你大冷天的走这么一趟,本宫也过意不去。”
她转身欲走,却又好似忽地想起什么,回过身来对一众奴才笑道,“忘了说,本宫是想借着这鸽子传书给皇上,如今一窍不通,说出去也丢人。在本宫给皇上这个惊喜以前,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此事,还望诸位公公能替本宫保守秘密才好啊。”
容充媛发了话,谁还敢出去乱嚼舌根不成?
几个太监唯唯诺诺地俯首听命,自然是不敢得罪这尊大佛的。
而回了惜华宫,那太监开始详详细细地为容真讲解些鸽子的信息,从如何喂养到如何训练,从如何传书到如何收信。
容真其实压根没有细听,只是喝着茶,最后淡淡一笑,“公公,方才其实是本宫没有说清楚,今儿找你来惜华宫,为的并非了解如何喂养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