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斗发生的太突然。“女王号”这边,简直没有一点准备。虽然海盗被打残打退。可是自己这一方有伤,也有死。死了的有五个人,一个被对方的炮弹打中。三个死在海盗手中。剩下的一个人最独特,是逃跑的时候被萨尔马一剑给捅了。
伤了的人中,最重的就是这一位了。大副终于把船长救了回来。可是所有看到的人,来不及欢呼,就先骇然了。邓肯虽然没有外伤,可是脸上身上烧了一半。就是不懂医术的一般人看了,也知道情况大不妙。
沈如是心中的估计更糟糕一些。脚部跌阳,太溪两处已经没有脉搏了。腕口处浅,中两部取不到脉。深取倒是若有若无。却还不是一般的沉脉。那脉搏时快时慢,快时如击鼓,慢时好久不一动。沈如是心里一咯噔。这是脉书上说的“绝脉”。
脉书上说的绝脉有七八种。类似什么不跳动的。使劲跳就不停的。跳一会儿不跳一会儿的,还有这位这样时快时慢,之类。总之看着十分有违常理的。被历代医家认为“病入体,毒入心。或数时辰,或数日,无可救也。”
…………
沈如是咬了下舌尖,令自己更清醒些。竟半蹲着身子,沉思起来。充耳不闻旁边人“大夫怎么样?”“大夫赶紧救治啊!”之类的呼喊。为医者最忌慌乱。越是大病,越得思考清楚了再下手。
脉象紧急。可是从病理推断。烧伤者,之所以致命,除了外伤,还是因为津液干涸而致。症状有轻重。轻者干渴发枯色焦运化不足需调养。重者二阳脉过剩逼二阴,厥阴心包代主受过。抵挡不住了,便有火盛融肺金,火盛肾水枯。于是心肾不交,龙虎难济。故而短短时间,一命呜乎。
沈如是推敲一番,认证辩证已毕。就站起身来,准备让旁人记下药方。既然病在津液之伤,又主扶肾气,那么金匮方就比较对症了。
正想开口,突然一顿。药材!船上怎么能有她日用的药材!
沈如是连忙从身上翻。有阵日子没有做药丸了。翻了半天,只找出几颗回阳救逆的丸药。大凡将死之人,大多阳气不足。能用么?
沈如是赶紧蹲身再探邓肯的寸口。不成,现在邓肯德状况虽然紧急,却还是阳盛阴虚之状。回阳救逆这一般人的救命药,给他这阴虚过甚津液不足的人用了。阳火立刻把剩下一点阴水耗掉。整个人就好像干柴烈火上面架着没有一点水的锅。除了炸掉没有别的可能。想等到阳盛了再运化生阴?等不及!就好像人几分钟不呼气就得死。几分钟阴阳大不调,那就调不过来了。
且不必说此时的运化能力,只怕弱得可怕呢。
回阳救逆的续命药,对邓肯反倒是害命药。
沈如是从身上再找一番,再没找出能用的药来。心中暗自后悔。这些日子在船上,竟也从来没考虑这些问题。忒贪玩了些。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拔出金针,喝令左右人等——没抬头,也不知道“左右”是谁——把邓肯脱了衣服摊平。
长吸一口气,就准备先在他任脉上下针。
沈如是心中有些忐忑。
行医多年。多半是药石混用。今日全凭金针救命。她自己也有些把握不足,这样紧急的情况,能否见效?倒有点拿不准了!
等等……
药材?
沈如是猛然扭头,眼中惊喜令旁人精神一振。就听得沈大夫快速道:“纳尔通先生?我记得厨房的库房里有乌梅?你赶紧去把它煮了汤。加糖。快点!我这里等着用。”
纳尔通被众人目光所集中。简直有点手足无措了。“好,好好!”他说。扭头就跑了。沈如是从后面又喊:“还有柠檬!也拿几个来!”
围在周围的海员们,面上立刻有了不豫之色。
萨尔马自从把邓肯带回船上来,一直阴晴不定。听见了沈如是的吩咐,简直就像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
亨利被沈如是治疗过,对这东方大夫更有信心也更有好感些。看着萨尔马德脸色,抢在前面谴责道:
“沈大夫,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赶紧给船长治病啊!想喝饮料,这个什么时候都可以啊。”
沈如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这就是你们船长的药啊!快点,越快越好!”
萨尔马一脸愠怒顿时成了欢喜。好像听见一个“药”字,就立刻能够畅想这个人痊愈,像从前一样活蹦乱跳一样。他立刻扭头吩咐:“阿什,带三个人去,帮着烧火!”
又低□,目光炯炯的看着沈如是行针。扎到哪里,还不见邓肯怎样,他倒几乎疼得一抖。
…………
沈如是此时心中也更振奋了几分。乌梅收敛,生津。酸入肝,有生发之气。在现在这没有药材的情况下,能找到乌梅熬汤,是相当好的辅药了。心中对于治愈邓肯的把握也更多了些——从三分,涨到了五分五。
针触皮肤。沈如是的欣喜之色散了去。这手感。大不好!
人体有“气”行。营气,卫气,保护身体,抵抗外邪。金针渡气,下手时就有气感。邓肯身体这情况——是快泻了气啊!
气自津液而来,统水。如今邓肯津液干枯,这血气不足,简直是情理之中。可是这一情况,顿时又凶险了数倍。沈如是方才诊脉只觉得他身体底子尚好,还是正邪相搏阶段,以为还能支撑。此时一下阵,才发现“尚好”的东西都在表。就好像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金橘,里面已经大大糟糕了。
难怪,脉象是绝脉。
沈如是脸色一沉。这样的话,如果有金匮或能见效。可是常规的针灸手段,只怕拉不回来了。乌梅,更是用不上了。生津止渴的速度绝对比不上热毒攻挞。那么,现在的话,只能用极端手段了。
沈如是一针下去,再不犹豫。也无什么补泻手法,抬手就把针拔了出来。旁观的海员一片哗然:干神马?用针扎人啊!
亨利更有点摸不清头脑。记得那天给自己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犹豫了一下没有发问,他接着就瞪大了眼睛:沈如是抬手把邓肯扶起来,眼睛扫了一眼,抬手就把那针从邓肯头顶插了进去!
杀人呢?!
海员们大惊。萨尔马等几个船长死忠,简直目呲尽裂,恨不得立刻把沈如是分尸。无论东西方,都知道没了头就是死人。脑袋这东西,更是精细的不能乱动。
这东方大夫做了什么?那么长的一根金属,居然,□了船长脑子里!
暴脾气的海员有人举起了钵大的拳头,准备一拳把沈如是拍成小饼饼。大阿哥向前一步,做出了对峙的架势。虽然他也看不懂沈如是怎么一针□百会穴了,不过多少曾经听过些医家传闻。最夸张地,不是还有传说中能开颅的华佗么。
庸医还有护卫队?
打!
才从战场上下来的双方,气质都是杠杠的。
一场争斗眼看着就快触动。领头那海员,突然被一只手压住了肩膀。回头,是大副有点扭曲的脸:“船长还在他们手里!”萨尔马说。
对峙被暂时化解。双方都停留在原地不动。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了沈如是身上。
萨尔马心中十分矛盾。一时间希望沈如是真的是如他所说的给大清皇上看过病的御医。能立刻把船长救好。一时间又觉得这活生生就是个骗子。应该改进把这人扔到水里,哪怕船长……至少,别让人乱动他的遗体。
然后。他就看见沈如是放着那根针不管,抬手用指甲掐到了邓肯的鼻子下方。用力之狠,那是立刻出现了一道红印。